“陈清嘉夫人是武当派出身,对吧?她有个师侄叫李逍遥,对吧?我曾经凑巧帮过李逍遥一个忙,他也算对我有一点感激之心,常来问候。这次就是李逍遥陪同陈清嘉夫人一起走的,走时我托他捎一箱京城土货到廊州,他会拒绝吗?等这箱土货跟随陈清嘉夫人的行李一道出了城,走到僻静处再遇到什么劫匪给抢夺了去,也不是什么绝不可能的事吧?”谢语堂悠悠然地看着傅淼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傅大人。你难道还不明白么?卫翎已经不在城里,你再也抓不到他了,死心吧。”
有那么一刹那的时间,傅淼非常想把谢语堂拖起来,一寸一寸地捏碎他全身的骨头,但是多年养成的胸中城府使他很快就控制住了自己,仅仅只握紧了发痒的拳头。
因为谢语堂终究不是卫翎,不仅对他用刑要谨慎,而且还必须有明确的目的,如果只是折磨来出出气,傅淼还没有那么幼稚。他终归是有身份的人,自己也不好明确的对他下手,虽说皇帝是答应他可以审讯谢语堂,可是他也不好对谢语堂如何。
更何况,凭着统领锦衣卫这些年的经验,傅淼只需要片刻接触就能判定,谢语堂属于那种用刑也没有用的人。一来是因为那骨子里透出的韧劲不容忽视,二来则是因为这人虚弱到一碰就会出事,到时候一个不小心,只怕没有逼供也会变成逼供了。
傅淼想起了太子以前提起谢语堂时的戒惧表情,当时色,仍是笑得月白风轻,还觉得他夸张,现在经过了第一次正面交锋,才知道这位麒麟才子确实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傅大人,”谢语堂似乎很满意地欣赏着傅淼白的面“我早就知道你要来找我,本来是可以逃走的,即使逃不出城去,京城这么大地方藏着也容易。可我为什么没有逃,你知道吗?”
傅淼的视线慢慢凝成一股厉芒,隐而不发,“你觉得我奈何不了你。”
“是,你根本奈何不了我,我也没什么好怕你的。”谢语堂素淡的笑容随便谁看都会觉得十分俊雅,除了傅淼,傅淼只觉得他非常欠揍,“傅大人并不打算真让我死在锦衣卫里,因为那必然会带来很多你不喜欢的后续麻烦。故且不说陛下会怎么想,璇琊阁先就不会放过你。江湖人虽没傅大人你那么高贵,拼起命来也是不好对付的,更不用说我还小有薄名,略结交过几个朋友……再说了,如果我真的死了,皇帝陛下也会拿你是问,这么多的麻烦,还不如让我好好的活着。”
傅淼绷紧了脸,没有说话。
“不让我死在这儿,就只好让我活着,可活着有什么用呢,当然是想要从我嘴里多问一些东西,”谢语堂将视线转向远方,继续道,“这个你可以放心,我是熬不住刑的人,也不打算熬,你问什么我就答什么。可是我的口供对你来说就真的有用吗?你敢不敢让我到御前去核实它呢?当然不敢。因为你控制不住我,怕我到时候脑袋一晕,会突然在陛下面前说些不中听的话……。”
“你果然是打算到陛下面前去翻供,”傅淼冷哼一声,“这也就是你招的这么痛快的原因吧。”
“其实也不全是啦,我招这么快是怕你用刑,反正迟早都是要招的,干嘛受那份罪啊,不就是口供吗?傅大人既然要我这份口供,我怎么敢不给……”谢语堂刚说到这里,傅淼突然一把抓住他的脉门,一股内力急震而进,霎时便如数根冰刺同时扎进心脏中绞动般,让谢语堂痛得全身都缩了起来。
“谢语堂,惹恼我是没有好处的,”傅淼甩开他的手腕,冷冷地看着对方面如白纸地伏在桌上,喘息了好久才从刚才的那股剧痛中平息过来,“你现在攥在我手里,我想怎么对你就怎么对你,这一点,你最好记清楚。如果你这么不安分,齐王府的那位,我就说不准了。”
谢语堂一听傅淼要拿吴安忆来威胁自己,不由得低声笑了起来,用发凉的手按住额头,“好吧,我记清楚了。那么傅大人到底想怎么对付我呢?”
“我想听你说实话。”
“你觉得我刚才说的,不是实话吗?难道我没有跟睿王勾结,没有劫狱,也没有派人跟您打架吗?”
“你知道我想问的是什么,”傅淼淡漠地忽略掉他话中的嘲讽之意,将头俯近了一点,“谢语堂,你到底是为了什么要选择睿王?”
谢语堂微微仰起了头,唇角那抹戏谑的笑容终于消失,神情稍稍整肃了一点,“太子、三皇子和睿王比,我当然要选睿王。因为他最好。”
“睿王最好?”
“当然。”谢语堂冷冷道,“我的眼光就算不是全天下最准的,至少也比傅大人你强一点。”
“但你本来可以谁也不选,”傅淼死死地盯住谢语堂的眼睛,“你是五军都督,军功显赫,本来就名利双全,皇帝有事儿就请你入朝谈事儿,原本你就可以逍遥自在的过一生,为什么要卷进京城这趟混水里来?你为的是什么?就算你不参与夺嫡,你也可以享受荣华富贵一生。”
“我是怎么参与京城这一趟浑水,傅大人难道不知道?”
“你是五军都督,又是出身门阀世家,你虽说是个实权没多少的主儿,可我当然知道,若是谁能得到你的支持,皇位也就差不多了,即使镇南候府倒台,你也可以保全自身。原本我也以为你的确是被太子和三皇子追逼不过,没办法才入京的。可这次交手过后,我已经敢肯定那是无稽之谈,因为以你的智计,要是真不想被搅到朝局中来,谁能逼迫得了你?”
“承蒙夸奖,感激不尽。”谢语堂欠身行礼。
“那么,你到底是为了什么?你到底想要得到什么?是位极人臣的富贵,是睥睨天下的权力,还是万世留传的名声?这些你都有了,难道你……”
谢语堂认真地问道:“您刚才说的这三个,我可以都要吗?”
“又或者……是为了别的什么……”傅淼捏住了他的手腕,语调森冷,“谢语堂,告诉我实话……”
谢语堂静静地看了他片刻,问道:“这个,跟卫翎被劫的案子没有关系吧?”
“当然有关。”傅淼的眸子突然间变得深不见底,“以前我低估了你,所以没有多想。这次败在你手下之后,我才开始思考。可是想得越多,越觉得想不通,想不通你为什么会帮睿王做这么傻的事情……象你这种级别的谋士,很容易就能看出在卫翎这件事情上,最好的对策就是置之不理,最疯狂最不可理喻的做法才是顶着大逆不道的罪名强行去抢人……为什么你会选择最差的一种?”
“这还不简单,”谢语堂淡淡地答道,“我想要讨好睿王。帮他救出了卫翎之后,我对睿王的影响力就会呈倍数的增长,在睿王府的地位也会不一样。当然啦,还有第二个原因,那就是我自信,我相信即使我选择的是下下之策,我也依然能赢你。”
“你觉得你赢了吗?”
“你觉得我输了吗?”
“别忘了,你这个人还在我手里。”
“那也是我自己愿意来的。我想来看看你把我攥在手里能攥多久,想看看你打算怎么让我变得对你有用……”
“看来你还真的是有恃无恐,”傅淼的手指,轻轻地在他的脉门上敲打着,“谢语堂,锦衣卫自设立以来,还没遇上过对付不了的犯人,你也绝不会是例外。”
“傅大人的自信看来也不亚于我,”谢语堂抬起另一只手按住胸口,“准备再来一次吗?”
“那个只是试着玩的,除了让你疼一下外没什么用。”傅淼的唇边挑起一抹阴寒的笑意,问道,“谢语堂,你怕死吗?”
谢语堂沉吟了一下,道,“人要是不怕死的话,那还活着干什么?”
“说的好,”傅淼加深了脸上的笑意,“我刚才问你为什么要卷进朝局,你把话题扯开了,显然不想答。不答也不要紧,反正无论你的目的是什么,现在总归还没有达到,没达到目的就死,你想必不愿意吧?”
“达到目的就死,我也不愿意。”谢语堂笑道。
“那是,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命总是最重要的。”傅淼一面感慨着,一面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瓶,倒了一粒黑亮的小丸出来,“知道这是什么吗?”
“我猜……应该不是补药?”
“是毒药。”
“你想毒死我?”
“这取决于你。”傅淼的声音听起来既残酷又无情,“这乌金丸服下七天后才会发作,如果七天之内有解药的话,就不会死。”
谢语堂是聪明人,当然不需要说的更明白,“如果陛下召见的时候我的表现让你满意,你就给我解药,否则便是死路一条,对吗?”
“非常正确。”
“我凭什么相信你一定会给我解药,万一你事后不认了呢?”
“你在我手里,你只能相信我。”
“那换一种说法吧。你凭什么相信我就一定会为了得到解药听从你的摆布呢?万一我对睿王的忠心已经到了宁愿死也不出卖他的地步呢?”
“你不是为了向睿王表忠心才来京城的,想想你的真实目的吧,虽然我并不知道那是什么,不过总有一天会知道的。”
谢语堂眯起眼睛看他,看着看着便笑了起来,“傅大人,你从头到脚没有一个地方象赌徒,怎么会突然之间如此冒险?单凭这个推测,你就敢相信我绝对不会在陛下面前翻供?”
“当然不是,我自然还有万全的准备。”傅淼一抬右手,向侧面凌空虚指,亭旁五步开外一株垂柳的枯枝随之断了一截,以绝不翩然的姿态落到了地上。
“好一招隔空煞气!非内家绝顶高手不能为之。”谢语堂很捧场地拍掌赞道。
“等你到了御前,如果敢随心所欲乱说话,那么等不到你说完,人就会象这枯枝一样。”
“你想在陛下面前杀人?”
“既是隔空,我自然离你有一段距离,碰都不会碰你一下,怎么能说是我杀的?”
“傅大人在欺负我不懂武功了。人和枯枝毕竟是不一样的,先别说你的功力是否已达到凭隔空煞气就能杀人的程度,既使你行,也绝不可能毫无痕迹。你就不怕当时蒙大统领也在,一眼就看破?”
“那这样他能看破吗?”傅淼说着手指微弹,连小臂也没有动一下,桌上的茶杯已被推翻。
“这样的确是看不破了,可这样根本杀不了人,即使是对我这么弱的人。”
“单凭这个当然不行。”傅淼的表情有些得意,“但别忘了你当时已经服下乌金丸。”
谢语堂的眉睫不由自主地轻跳了一下。
“只要我以最轻的隔空手法,点一点你的天澶穴,乌金之毒便会立刻发作,你甚至来不及多说一个字,一切就会结束。”
“可是我死在御前,陛下总会惊怒详查吧?”
“查不出来,你的天澶穴附近不会有任何伤痕,最终的结论会是……你是服毒自杀的。”
“你不怕陛下怀疑是你毒死了我?”
“我要想毒死你,在锦衣卫岂不有的是时间和机会,为什么非要把你拖到宫里当着陛下的面毒死?这样对我有什么好处?我吃多了?”
“这倒是,”谢语堂点头赞同,“看来我非死不可。”
“谁说的?你当然可以不死,只要你……好好想想该怎么说话……”傅淼用手指拨弄了一下掌中的乌金丸,声音里的寒意似乎可以将一个人的血液从头到脚全都冻住。
之后他便站起了身,走到茅亭外,负手看着围墙上青灰的粗瓦,不再说话,也不再看向谢语堂一眼。
很显然,傅淼想要留给这位五军都督一段时间,一段让他认真考虑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