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二十年,六月
酷暑的盛夏刚刚来临,可是镇南侯府的气氛就如同冰窖一般。
吴安忆穿着一身灰蓝色绣仙鹤的对景褙子斜靠在软榻上,手里握着一个肚兜,上面是已经绣了大半的小童抱莲。
这是吴安忆给自己还未出世的孩子绣得肚兜。
只是此时本应该被她握在手上的针掉在了地上,而那肚兜也跟着落在了她的膝上,她抬起那张精致妖艳的脸,一脸惊愕得看着底下的白衣丫鬟,实在是让她有些不大敢相信,“你……你说的可是真的?”
贴身丫鬟景熙见她这般模样,一脸担心的上前,嘴里也是劝着:“主子,您现在是身怀六甲,千万是得要顾着身子的呀,都督大人在走之前还嘱咐奴婢要好好生照看您的身子……”边说便朝着屋子里的其他人使了眼色,“还不把这个胡言乱语的贱婢的拖出去,省的给主子添乱……”
景熙是吴安忆的大丫鬟,原先吴安忆的陪嫁锁芯是个贪图荣华、背叛旧主的主儿,现如今在京城之中,吴安忆的名声如此败坏是拜她所赐。景熙虽说是后来的,可她做事也还算是利索,深受吴安忆的信任。
这屋里头其他的丫鬟向来都是唯她是从,此刻景熙一发话,立即就有人上前。
吴安忆就已经撑着茶几坐了起来,她的脸上不再是之前那么温和,阴沉沉得,语气也是很严厉:“谁让你们上前的?都给退下!你——你过来——”她把肚兜扔在了一旁,手撑着茶几,坐的直直的,面向那个白衣丫鬟,沉声问道,“你,给我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的父王和母妃,还有我的兄长,到底是怎么了?”吴安忆的嘴唇发抖着,“你给我一五一十说清楚!他们到底怎么了?”
吴安忆虽说平日里是个好脾气的,但和谢语堂在一起久了,她倒也是狠心做出一些见不得人的手段。此时吴安忆发了怒,屋里的其他人也不敢劝。几个丫鬟此事都低着头不敢动作,只有景熙又是着急又是担忧地看着她。
那白衣丫鬟闻言便抬起了她泪光盈盈的脸望着吴安忆,她一双眼睛此事已经哭肿了,嗓子也似喊哑了一般,“有人检举王爷和世子爷谋逆,府里的世子爷已经派人去府里搜查,还搜出了就王爷和其他几位重臣的谋逆信,还……还有绣了一半的龙袍……”
因为需要避讳,丫鬟在说最后两个字的时候说的格外的轻,可这人说的话再轻,屋里其他人也都已经听到了。
话落,丫鬟又忙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哭着说道:“主子,您快回王府看一看吧,刚才世子爷接了圣旨出去,恐怕去晚了,您就连王爷、王妃以及世子爷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
因为是夏天的缘故,两边的窗户都紧闭着,倒是让这丫鬟的声音跟一余音环绕似的在屋子里徘徊着,吴安忆一下子就明白了什么,就连原本挺得直直的身子也晃了晃。
“主子。”
景熙看吴安忆的神色不对劲忙跑了过来,又是让人开窗户透气又是拿手轻轻顺着她的背,嘴里说道,“快,把上回王妃娘娘送回来的保胎丸取过来,快去!”
屋子里乱糟糟的。
吴安忆却是失了神似的,她什么都听不见,只有嘴里不停地嘟囔着:“这不可能的,这绝对是不可能的!”
景熙见她这般也忍不住掉下眼泪,怕人瞧见了又忙着手背擦拭了一回,跟着又轻声说道:“主子,您也别多想,什么都没发生过,您就好生在府里养胎。”边说边看了一眼那个丫鬟,眼神带着几分狠厉,“快把这个胡言乱语的贱婢给拖出去!”
为了怕吴安忆知道,府里上下都瞒的严严实实的。在一个多月前,都督又去南境平定战乱了,在走之前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照看好吴安忆的身子。可偏偏在这样的时候跑出来这么个丫头,按照吴安忆的性子,她是真得很担心……
都督就在这一两天内回来了,景熙是想着等人回来了之后再去解决这件事,不过让她没有想到的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那白衣丫鬟已经被人给拖出去了,伴随着一声声的“主子”,吴安忆也终于回过神来,她的睫毛轻轻抖动了一下,然后突然抓住了景熙的手腕,她的个子要比一般女子要高一些,此时她低着头逼问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景熙白了脸,替她抚背的动作也跟着停了下来,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只说:“奴……奴婢……”
“看来是真的……”吴安忆讷讷说了一句,握着她手腕的手也落了下来,怪不得这几日府里看起来就有些不大对劲,原本她以为是丈夫人不在的缘故,可如今看来,竟然是因为齐王府。
龙袍?谋逆信?
这样污秽肮脏的东西出现在了齐王府,他们竟然信?
她的父王是天子的胞弟,先帝的第六子,一生光明磊落,甚至是怕皇帝多想从不参与朝政,竟然在这种时候有人说她的父王谋逆?这简直是的天大的笑话!可更为好笑的是,探查此事的居然还是她的晚辈!
吴安忆的脸一下就变得更加苍白,跌跌撞撞站起身,直接往外跑,她的这一番动作太过迅速,屋子里的丫鬟们也一时半会没有反应过来,就连景熙都没有察觉到。
等她出了门,景熙这才反应过来忙个跟了出去,便追便喊道:“主子,主子,您别去!陛下已经下旨了,您去了哪儿什么都做不了的!”
“奴婢不告诉您的原因是王妃娘娘来了信件,她知道您这几日胎像不稳,都督又在南境平定叛乱,怕您知道了此事后惊了胎,伤着了您的身子,等都督回来的时候会过问的。”景熙在吴安忆的身后喊道,神色十分的紧张忧虑。
不管景熙在她身后怎么说,吴安忆都没有进行止步,她就这么一步步往外走,满院子的丫鬟见她出来都是一副愣住的模样,偏偏她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气势,没有人敢拦着她,纷纷恭敬道:“郡主,您这是要去哪里?”
“主子!”
景熙终于追了上来,她气喘吁吁得跪在了吴安忆的跟前,两只手抱住了她的腿,素来稳重的脸上满是泪水,恳求道:“主子!景熙在这里求您了,您回去吧!王爷王妃和世子爷……他们不希望您过去的……主子……保重身体啊……”
吴安忆没有看她,只是望着前方的路,压着嗓子说道:“让开!我不再说第二遍!”
景熙是知晓吴安忆的性子的,两人对峙了一会儿,终于还是让开了,她抹了一把眼泪,知道劝不住吴安忆,只能让人去备马车,然后就跟在她的身旁,小心翼翼地扶着她过去。
吴安忆没有拦着她,也没有理会,只是沉着脸快步往外走着。
马车到齐王府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情了,平时不觉得长的路程此时让吴安忆十分的焦虑,在路上不停地对外头的车夫说着“快些”,漂亮修长的手静静抓着绸缎,整个人都紧绷地厉害,耳边一直萦绕着先前那个丫鬟说得“恐怕去晚了,您就连王爷、王妃以及世子爷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
吴安忆自然是不会信父王母妃以及兄长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不信皇帝会下那道抄家的圣旨,更不信她的晚辈会接了这道圣旨……
可等到了马车挺稳,她掀开车帘,看到了偌大的王府门前站了十几个锦衣卫,脸色霎时就变了,跌跌撞撞地下了马车。
“都督夫人,您怎么来了?”那些锦衣卫眼瞧着吴安忆过来,都不由得愣了一下,等行完礼之后随即想到了里面的事情,忙着拦了一把,“您怀着身孕,何况今日是属下们奉旨查办,都督还没回来,您……”
吴安忆站在王府门前,她的眼睛都红了,压制着自己的愤怒:“让开!”
大概是因为她身上的气势实在太过凌冽,又忌讳她的身份,原本守在门前的锦衣卫相互对视了一眼,到底还是让开了步子。
吴安忆没有停留,疾步往里头走去。
王府里的丫鬟和小厮不知道去了哪里,她这一路上也没有瞧见什么人,等走到了月门那处的时候听到了几道声音——
“这次的经历大人亲自向陛下讨要了这么个差事,如今事情成了,回去之后估摸着是要晋升了。”
“经历大人也是心狠,竟然亲自向陛下揭发此事,这里头的那位可是都督大人的老丈人啊,听说都督夫人可是怀着身孕的……若是都督回来知道了此事,不知道该怎么要闹起来呢。”
“你还以为今日之后,都督夫人还会是以前的身份吗?齐王夫妇和世子爷已死,静和郡主这个名号,只怕也是名存实亡。”那人叹了一口气,继续又说了一句,“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以前经历大人和郡主订过婚的缘故,这如今郡主都跟了都督快三年了,经历大人还没忘这件事呢。”
“是个男人总不可能在这一棵树上吊死,你说是不是?”锦衣卫继续补充道,“这段时间林太傅家的那位林小姐貌似和经历大人走的挺近的,我猜等这个差事完了,端肃贵妃还会去皇上那边求皇上给经历大人和林家女赐婚呢。”
“你的意思是……”
话还没有说完,那锦衣卫猛地转过身,抽出了腰间的绣春刀,朝着吴安忆的方向,厉声斥道:“谁?”等看清楚了吴安忆的脸,一愣之下忙又收回了绣春刀,只是声音却有些磕磕绊绊得,脸上带着一丝的慌张,“都督夫人,您……您怎么来了?”
吴安忆没有说话,也说不出什么话来了。
来的时候她只知道谢止寒授意查办的,却不知道这是他亲自讨要的差事……她的晚辈,曾是她的未婚夫,亲自向皇帝讨要的差事,然后带着人搜出了所谓的罪证,现在还拿着圣旨来要她的父母和兄长的命?
只是因为,曾经她和他订过婚,曾经他也是对她表明过心思的,只是在后来……是谢语堂非得要占着她不放,来回纠缠了好些年,这才最终让吴安忆成了谢止寒的婶娘。
吴安忆身子一个轻晃,手撑在了墙上才不至于摔倒。景熙见她的神色难看,一边把早些时候备下的保胎丸递给了她,一边哽咽地说道:“主子,咱们回去吧。都督这几日就回来了,等都督回来了,您有什么委屈还都可以和都督说……咱们……”
“回去?”吴安忆看着她手里的药丸,喃喃说道,“回到哪儿去?家都没了,还去哪儿?谢语堂不过只是看上了我这幅好皮囊,你以为……我真的能依靠他一辈子吗?他对我好又如何?”
话音刚落,不远处就传来了一道清隽的男声:“出了什么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