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人情
冷枕寒偏2020-08-22 23:094,326

  吴真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整间密室里最紧张的是言云澈,最轻松的是吴安忆,这两人的脸色反应倒是差的挺大的,而介于他们两人之间的谢语堂反倒没什么惊慌的表现,不过谢语堂也不是故作轻松,他只是微微眯起了眼睛,似乎正在反应吴真到底说的是什么意思,接着他好象明白了过来,这才略微表露出来一些意外和惶恐的情绪,慢慢侧转身子,用含着责备意味的语气叫了一声:“不悔啊……是你说了些什么吗?”

  “没有!我可没有说些不该说的话。”吴安忆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被点名,睁圆了眼睛,微张着嘴,非常委屈的样子。

  “不悔啊,我不是跟你说过,有时候和清河郡主在一起开玩笑,你年纪还小,是不可以学的,知道了么?”

  “那是你自己!”

  谢语堂像是被吴安忆的反驳哽了一下,顿了顿方道:“是,是我自己也学了两次,是我也不对,带了一个不好的头,我们以后一起改,听到了吗?”

  “喔。”吴安忆偏着头又看了吴真一眼,“那可以,一起改!”

  “对不起,殿下。”谢语堂这才向吴真躬身施礼,“年后清河郡主有曾来作客,我们闲聊时倒是谈起些当年旧事,我听了觉得有趣,所以明知如此称呼殿下十分失礼,私下里还是忍不住用了两次,谁知被不悔这孩子学去了。这是我唐突冒昧,请殿下恕罪。”

  “原来是听言奕姐姐说的,”吴真脸部表情没有大改,但低垂的眼眸中却有一丝失望,“我还以为……”

  他说到一半故意停住,可谢语堂静静地站着,并不接话茬儿,倒是言云澈忍不住追问了一句:“您以为什么?”

  “我还以为无忌你以前……和我兄长……我只知道我生母对你有恩,以为我兄长也……”吴真的目光迷蒙了一下,之后突一凝神,复转清明,微微笑着道,“想不到言奕姐姐真是把无忌当做朋友,连过去的旧事都愿意讲给你听。想必以前无忌在南境和言奕姐姐一同共事,应该是很愉快吧。”

  一听这话,吴安忆以前倒是听谢语堂说起过,以前文熙贵妃和先太子出事儿的时候他正好离京,而且那时候谢语堂和吴真也没见过几次,即使吴真和谢语堂都记得以前他们见过,恐怕吴真也没有什么印象了。而吴言奕这些年倒是和吴真来往联系频繁,相比较而言谢语堂就不怎么和吴真之间联系了,吴真年纪小记不清楚也是正常的。

  “难道殿下不觉得我是个好听众吗?”谢语堂坦然一笑,“对于清河郡主我也十分敬重,所以很多看法并没有瞒她。虽然她现在尚不知我已投入殿下幕中,但却知道我以前受过文熙贵妃的恩惠,曾有心为他效力,如今应付太子不过是为时事所迫,虚与委蛇罢了。有了这个共识,她对我也少了些戒备,说些不要紧不机密的旧事,无外乎抒发情怀罢了。再说郡主身边也实在没有知心朋友,她与殿下你同掌兵权,为避嫌不能交往过密;与陈清源之间存有旧日心结,好些话都只能避而不谈;吴言珩年纪又小,没有经过那段时日,也不了解那些事件……我也算她的好友,到底有这个年纪,这个阅历,多多少少能与她有些共鸣。我想,这大概就是郡主青眼于我的主要原因吧?”

  吴真看他一眼,表情甚是认真地点了点头道:“清河郡主是女中豪杰,识人之慧眼远甚于我。我也只是近来与你交往多了,才了解到你这的高才雅量。不错不错,至少不悔的眼光比我这个堂哥高些。”

  他这句赞誉是出自真心,并无虚饰,同时也认同了他和吴安忆之间的关系,谢语堂自然分辨得出,他倒是高兴吴真认同他们之间的关系,自然是更希望日后由吴真亲自为他们赐婚。谢语堂这么一想,所以也不俗套谦逊,只微微欠身为礼,以示回应。见他二人关系融洽,最高兴的反而是旁观的言云澈,他搓着手,呵呵笑道:“君臣风云际会,不外如是。殿下宽仁中正,谢大人才调奇绝,你们二位联手,何事不成?这郡主日后还指望着你给她指婚呢。”

  “哟,言大统领的信心,倒是比他俩还足,都开始在想着我的婚事了,”无那一扶着桌沿慢慢坐下,也笑了笑,“不过再有雄心壮志,事情还是要一步一步踏踏实实做的。现在咱们有的没的已经闲聊了这么久,大统领有什么正事,也该说说了吧?”

  被吴安忆这一提醒,言云澈立即神色一端,道:“陛下幽禁三皇子于敬师堂,你们都知道了吧?”

  “并不知细节。”谢语堂凝目道,“事情究竟如何发生,陛下当时的言行如何,都要请言大哥从头细讲。”

  “好。”言云澈定心回忆了一下,将当日怎么奉命随侍皇帝去东宫的一应细节,慢慢复述出来。他虽不是擅长华辞之人,但记忆力上佳,用词简单准确,当日情形倒也描述得清楚明白。

  吴安忆等他说完,沉吟了片刻,问道:“三皇子现在身边还是敬师堂的旧人服侍吗?”

  “是。不过我担心他绝望之下,有什么不当举动,所以还是派了一个机灵靠得住的人随时监看。”言云澈说着叹了口气,“这位皇子算是毁了,只是不知道陛下究竟是怎么打算的。”

  “据我判断暂陛下暂时性的不会怎么办,陛下不可能废了三皇子而让太子一家独大的。”谢语堂转向吴真,“殿下明白我的意思吗?”

  吴真点点头,“明白。”

  他明白,可言云澈不明白。不过这位大统领并非好奇心深重的人,想了想没想通,也没有追问。

  “敬师堂处于皇城,宫内防卫由禁军接管,但宫外四周却是巡防营的职责,殿下也要命人加重巡视,还有东宫也是,必须严加防守。就算朝局再乱,东宫和敬师堂附近不能乱,特别是敬师堂。一乱就会引发意外,届时责任都在你们二人身上,三皇子倒乐得占便宜呢。至于太子,他现如今应该不会对殿下有过多的关注。”

  言云澈立即赞同:“这个责任的确是重,我刚才不是跟你们说过吗,我现在连道明发谕旨也没有,当时向陛下求取,可总是说不完话就被打断,现在只好靠一句口谕硬撑着。”

  “说起这个,”吴安忆笑着看他,“你该备一份重礼去给李玉公公。”

  “啊?为什么?”

  “他打断你的话是好意,是人情,你还了,就代表你知道他的好意,领了他的人情,”吴安忆朝他笑了笑,“就是这样。”

  言云澈挠了挠头,“郡主,你明知我脑子里没这些弯弯绕绕的,别戏耍我,到底怎么回事,跟我说清楚啊!”

  “那我问你,你一开始向陛下请求明发谕旨的时候,陛下有没有理你?”

  “没……”

  “那他为什么不理会你?是因为他没听清楚呢,还是因为他糊涂了?其实这些都不是的。”

  言云澈怔了怔,无言可答。

  “若说这世上谁最了解陛下的心意,那绝不是皇后端肃贵妃,也不是太子三皇子,更不是这些一直揣测他圣意的朝臣,而是李玉。你别看李玉瞧着年纪小,可他朝夕在陛下身边伏待,这些年恩信不衰,没有机敏的反应、准确的判断是做不到的。”吴安忆深深看了言云澈一眼,“就拿当日长信宫的事来说,你请求手谕,陛下没有理会,这就代表陛下当时根本是犹豫不定,一来不想即时处置,一来不想处置得太早怕日后没有回旋的余地。如果经由中书朝阁明发谕旨幽闭三皇子,那这个总要说理由,无论写什么理由,一旦严重到要幽闭皇子的地步,怎么都不是一个小罪名。三皇子如今的处境,承受不起这一道明谕,一旦发出去,他处境会很尴尬。所以对于陛下来说,你当时请求他下发的,几乎可以算是一道放弃三皇子的诏书了……”

  言云澈背上冷汗直冒,急道:“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

  “你只是为了更方便接管东宫,这个我明白,李玉明白,连陛下也明白。所以你一开始请求时,陛下并没有发怒,而只是不理会。但如果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要求他明发诏旨,以陛下当时的心情状态,以他素日的多疑多虑,只怕就不会仅仅是不理你而已了。再说你可别忘了,经内监被杀一案太子来为你求情后,在陛下心目中,多多少少是有些怀疑你偏向太子的人,这个时候你极力请求明发御诏,置三皇子于死地……嘿嘿……”谢语堂此时冷笑了两声,“你当陛下很宽仁么?很体贴么?他会疑心到什么地方去呢?”

  言云澈后退两步,一下子坐在了椅上,连接吐了两口气,也回不过神来。

  “陛下急事缓办的这个心思,那位清楚着呢,所以他拦你的话头,那可真是一份好心,难道你不该回礼谢谢人家?”

  “听你这么说,真是该谢他了。”言云澈擦擦额上的汗,“不过李玉为什么会偏帮我呢?素日我们虽无摩擦,但也不是特别交好啊。”

  “伴君如伴虎,又处于后宫那种阴诡之地,李玉绝对是个明智聪颖之人。一心忠君,不卷入内宫宠争,不涉足朝政是非,不动坏心思不害人,有机会就不着痕迹地送些人情卖些好意出去,这样的做法无论将来是何人得宠,何人得位,他一个善终是跑不了的。反而越是那些动作甚多,站位排班投靠这个,支持那个的人,一批接一批地倒下。朝堂如此,后宫……又何尝不是如此。”

  “既然李玉在陛下身边如此重要,人又聪慧,你为什么不替殿下想办法收伏了他呢?”

  “那是不行的,”谢语堂摇了摇头,“一来李玉多年明哲保身的做法不会因为我们的拉拢而动摇,二来他离陛下太近了,要想收服他,难免会漏些机密弱点在他手上,一个掌控不好,反而弄巧成拙。六殿下争位,要走正道,要加强实力,争取越来越多光明正大的支持。李玉虽然重要,却也不是非他不可,何必如此贪心呢。再说以这位李公公的为人,纵然不收伏也不会碍着我们什么事。等将来殿下足够强的时候,他不是我们的人也是我们的人了。”

  言云澈有些羞惭地摆着手,道:“算了,我这是个粗人,实在太笨了,不插嘴了,免得误你们商量正事。这些话你不说我不觉得,一说还真是那么回事啊!”

  一直安静听着的吴真此时也不禁一笑道:“你多问问也好,无忌有时不耐烦解释,你这一问,我也清楚了好些。”

  “我哪里是不耐烦解释,我明明很耐心啊,再说了,实在是殿下近来进益良多,我略略一提,你就明白了。既然已经明白,我还罗嗦那么多干什么?”

  吴真缓缓收淡面上的笑意,正色道:“不过你不劝我收伏李玉的第三个原因,我倒真是明白。多谢无忌了。”

  他说出这句话,谢语堂甚是意外,怔了怔,胸中一阵发暖,笑了笑转过头去,也没说什么。

  收伏李玉固然有难度有弊端,但收伏之后能带来的利益也是极为巨大的。让谢语堂最终决定不强求吴真到李玉身上打主意的最主要原因,确实是他没有说出口的第三个。

  那就是不想让淑妃卷进去。

  吴安忆毕竟是宗室女,虽然深受皇帝的喜欢,可她不能太过频繁入后宫去,更别说是吴真了,因此无论是收伏李玉的过程中,还是收伏以后,都难免要通过淑妃实施某些行动。淑妃敏慧冷静,并非没有这个能力,但她素性恬淡,利用她进行阴诡之事,绝非吴真所愿。

  谢语堂就是体贴到这一点,所以从来没有要求吴真配合他在后宫翻弄任何的风波。不过让他意外的是,一直对此不发一语的吴真,心里居然是明白他的好意的。

  “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言云澈听不懂这两人隐晦不明的话,也不想去问,他现在最关心的就是,自己千万不要再做错事了。

  “四个字,静观其变。”谢语堂决断地道,“所谓异常为妖,假定你们没有卷入党争,面对现在这个局面时会怎么做,你们就怎么做。大统领严谨东宫防卫,履行圣意就行了,六殿下就认真办自己的差事,仍象以前一样对太子和三皇子不闻不问。这种时候,谁添乱谁就倒霉。刚才我告诉太子的是‘暗中谨慎行事’,但其实最正确的作法是什么事也别行。陛下此时需要静,谁静得下来,他就会偏向谁,宫里的情形,不也是这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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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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