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春暖花开，整个园林理应在园林师傅巧夺天工的技术之下熠熠生辉才是。只可惜这座宅邸的顾大小姐英年早逝，就连繁荣的春色也不敢轻易叨扰了。
袁明德倒也不带着顾陌参观，而是按照老爷与夫人的吩咐，把她领到了位于后院之中的顾陌灵堂之内。
供奉顾陌灵位的灵堂很大，肃穆而庄重。
一进去便看到高挂的白布，以及陈列在两旁的亲朋好友、政客富豪所赠送而来的各种昂贵花圈。
顾陌下意识地多瞧了一眼，很多花圈下面的署名，她并不认识。显然，那只是用来讨好顾氏父母的而已。
如今已是两个多月后，顾陌的灵柩早已与她的肉体一起烧成灰烬，埋进那冰冷的土地之中。
残留下来的，唯有灵堂之上高挂着的遗像。那是她去年生日之时，父母特地请了有名的时尚杂志《www杂志》的主编摄影师给她拍的。
她的脸肉嘟嘟的，溢满了胶原蛋白。露出白牙笑起来的样子与其说可爱，更像是傻乎乎的，天真无邪。想必彼时的她根本不会想到，在一年后，她自己会来祭拜自己吧。
灵堂供桌上放着祭物，多为菜肴果品，全是顾陌爱吃的。两旁的香烛高烧，随风吹动着。
“陈小姐。”袁明德的一声呼唤把顾陌的全部思绪都拉了过来。只见对方拿着三只高香递到她的手中。
“谢谢。”顾陌接过，面朝自己的遗像，内心有些不适应。但她如果此时做出过激的行为，想必她立马又会再次见到那群保安了吧。
就当做祭拜的是陈末末吧。顾陌这样想道，深深地鞠了一躬：希望她在那边一切安好。
顾陌行礼毕，便听到袁明德换道：“老爷，夫人。”
是爸爸妈妈！顾陌的心一下子被揪了起来。如今与父母重逢，她甚至说不出来自己是喜悦，还是悲伤。
顾陌的手不自觉地捏紧，做了一个深呼吸。
在与他们见面之前，她的脑子里想好了一切的台词。可是当她一回头，当往日熟悉的父母的脸庞映入眼眸之中，准备好的一切都被她抛于脑后了。
在顾陌的印象中，母亲——张雨恩是一名精致时尚的夫人。她每周都会穿着七八厘米的高跟鞋，约上一群富豪太太们逛名店买衣服包包，做美容美甲。她不允许自己有白发，哪怕是岁月留下的皱纹她都会用化妆品遮掩。
顾母所认定的女人，是骄傲与自由的代名词。
而现在这个被搀扶着的老妇人，真的还是那个骄傲的母亲吗？失去宝贝女儿的打击让她变得憔悴不堪。眼睛无数次哭泣留下的红肿，脸上的皱纹，头上的白发，以及穿着都变成了一个普通的、令人同情的妇人。
搀扶着母亲的父亲——顾恒平依旧是那副严肃的样子，西装革履。但那头上的白发与脸上写着的憔悴把他所有装出来的冷静都背叛了。
顾陌就这样站在他们的面前，一时间找不到任何的话语。
“你就是陈末末啊……”顾母的声音苍老了好多，顾陌甚至一下子都没听出来：“谢谢你来祭拜陌陌。”
苍白无力的台词，两个多月的时光迫使他们接受了女儿已死这个残酷现实。
如今再如何折腾，如何挣扎，他们的女儿都回不来了。那么，就干脆让她安息吧。
“我……”顾陌觉得自己的喉咙被塞满了东西，竟然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她捏紧了拳头，指甲陷入肉中：“对不起。顾小姐的死，我有责任。”
比肉体更痛的，是心。
“陌陌的死……你不必太自责，”顾母说着，声音变得梗塞了起来：“她是一个好孩子，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所以她……她……”
顾母说不下去了。她双手掩面，泣不成声。
顾父将纸巾递到了她的手中，安慰道：“好了好了，事情都过去了。”他的眼角之中闪烁着泪光，言辞透露出安慰与无奈。
顾陌不忍心再看下去，只能低下了头。
泪水决堤而出。
她好想告诉他们，他们的女儿就在眼前！就站在他们的面前！
如果她现在大胆地告诉他们，事情是否会有转机呢？是否这份悲伤会因此结束呢？是否他们会回到以前那样呢？
不！根本不会！且不说他们信与不信，更重要的是，在她与父母之间，隔着一个隐形的凶手！
凶手的身份不明，如今把父母牵扯进来并非明智之举。
顾陌必须逼迫自己冷静下来！这可是命案，她不能像再像一个孩子一样让他们更加操心了。
她如今前来是为了了解母亲的病情，她必须让自己振作起来：“对了顾夫人……”顾陌将自己的情绪压了下去，问道：“您的病情怎么样了？”
擦拭完泪水的顾母苦涩一笑。
反倒是顾父取代她做了回答：“她这病很久了。你不必在意。”那语气冷漠得，让顾陌怀疑是不是自己的父亲。
不必在意？真的是这样子吗？
那为何爸爸妈妈头上的数字都是红色的79与68呢？那是比陌生人还要低的数值。
即使那是一次意外，即使知道自己的宝贝女儿是行好事儿，但他们依旧无法接受这一切吧。
失去女儿的痛苦依旧让他们对此时的“陈末末”提不起任何好感度……
“孩子，”顾母的手，忽而搭在了顾陌的手背之上：“替陌陌她……好好活着。”
顾陌抬头，与母亲那饱含泪水的眼眸相望。
他们没有任何的责备，没有任何的怨言，但却让顾陌觉得好痛，比直接用拳头打在身上更痛。
那是一种距离，是他们刻意竖起的她——“陈末末”与顾氏家族之间的永不相关的屏障。
呐，死神，你在听吗？
我真的还能再以“顾陌”的身份回到这个家吗？
◎
外面的天黑了下来，下起了倾盆大雨。
雨哗啦哗啦的，仿佛整个天都要塌下来一般。
顾陌记得凌玲跟她叮嘱过，今天晚上会下雨，让她早点回家。
家？家又在哪呢？
祭拜结束之后，袁明德便在顾氏父母的吩咐下送陈末末回家。
家？又是这个问题。
袁明德与顾陌同撑一把伞，站在银色大铁门的门口。
“陈小姐，你家在哪里？我让人送你回去吧。”袁明德又问了顾陌一遍这个问题。
“不用，我自己回去。谢谢您，袁管家。”顾陌不顾大雨，走入雨帘之中。
一瞬间，倾盆而下的雨水便将她整个小小的身躯淋透了。
袁明德一惊，赶紧把伞递了过去：“喂！陈小姐！你没事吧？”
然而在顾陌转头的那一幕，袁明德愣住了。顾陌的眼神之中，没有一丝光彩。他忽而想到，“陈末末”是自杀的。
袁明德将伞递了过去：“会着凉的。还有，顾小姐这事儿，老爷与夫人都说了，不必在意。”
顾陌并未接过伞，只是愣愣地望着他，良久良久。
随后，她忽而转身逃跑了。
从天而降的雨水重重地打在她的身上，像是要把她细嫩的身躯给压垮一般。但，凉透的却是她的整个颗心。
每个人都在跟她说不必在意。
但每个人的好感度都很低。
因为每个人都在在乎她的感受，都在害怕她受到打击，都在担心她自杀，仅此而已！那些看似关切的话语，实际却是在与她保持距离，不想扯上任何关系而已。
周遭传来了电闪雷鸣，雨量未减，反倒是越下越大了。
顾陌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也不知道她在哪里，更不知道她该去哪里。
“死神！死神你在的吧！”顾陌忽而朝天大喊，也许只是想找个发泄的地方：“你出来！我的原来的身体还给我！”
她知道那不是死神的过错，而是那个凶手的。
那个趁着她不注意，残忍地将她推向马路的那个人——
当时的她傻乎乎的，而且本身人流量很大以致于根本没有注意到背后传来的杀意。
不过在被推出去的那一秒，可能是条件反射吧，她的身体侧过去的那一秒隐约看到了自己的身后。
那是谁？凶手是谁？也许是那一秒自己的眼神晃得太快，她的记忆在那一刻变得模糊了起来。
宛若此刻被大雨给覆盖的城市一般朦胧。
她与陈末末，到底这是谁的记忆都开始暧昧不清。
破碎的玻璃、凌乱的石头、昏暗的厕所间、摄像头、无数的摄像头、闪光灯、被摔碎的手机，以及周遭人的指指点点、评论、漫天的评论……
血红色。又是一大片的血红色开始蔓延。
杀人现场。
“咳咳！”
猝不及防涌上来的陈末末的记忆让顾陌咳嗽了起来。当然，这其中也有淋雨感冒的可能。
周围的一对情侣见状不对，立马过来搀扶：“你没事吧？要不要帮你叫救护车？”
对方是从她的背后靠近，以致于让顾陌产生了一种凶手再临的错觉。
“滚开！”她转过身子，反手将对方推开，然后又朝着雨中奔跑了起来。
只留下那对情侣愣愣的。男的说了一声：“咦？那不是陈末末吗？”
女的立马兴奋地拿出了手机：“对对！就是她！”朝着顾陌的背影疯狂地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