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的嗓音一直很淡,除了偶尔会露出一些邪肆的意味,似乎什么事情都不能拨动他的心一般。
“我好吃好喝地费了这么些人将她带回来,可不是想完好无缺地将她送回去换人的,更何况还不知道换来的人是否忠心,与虎谋皮,何必如此。”
“更何况咱们已经就将她掳来了,与这些人都结了仇,何必去想用她换人的事儿,保不齐落得自己一身腥臭,得不偿失。”
先生毫无形象地将自己缩在一边的圈椅之中,看上去十分闲适。
他并不赞同凤的念头。
先生不听,凤并没有再劝,垂下了眼眸说道:“先生是主子,自然都听先生的。”
“很好。”先生很满意凤的听话,他在圈椅上喝了一杯茶,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
先生不说话,凤便也不再说话了。
他很想说,千万不要低估晏昭昭在梁家朝廷之中的地位,无论是和女帝换人,还是给她背后忽然冒出来的南明和换人,无论收获的是钱还是人,能换来的东西都一定比现在要好的多,未必不能解如今的燃眉之急。
但很可惜先生似乎并不乐意听到这些,凤只能将这段话吞下去。
其实只需要看南明和这股发了疯一般的劲头,就知道晏昭昭在他那里很不一般。
女帝和公主当然都属于梁家朝廷,但是据凤对南明和的推测,晏昭昭在他那里的分量一定比梁家朝廷要重得多。
否则这一次前方战事分明吃紧,而南明和的手里明明有人,却还是分了极大一部分力量在追着他们,伺机将晏昭昭从他们的手里夺回来。
晏昭昭的分量可见一斑。
只要他们能够绝对保证将晏昭昭握在手里,未必不能从南明和的手里套出人和财来,便能解决这一次燃眉之急。
这个法子远比拿着千机钥去找虚无缥缈的凉家宝藏要实际的多,可惜先生似乎觉得凉家宝藏更实在——可是这样的东西,就算真实存在,要真的找到,也不知道要费多少功夫。
庞然大物一般的凉家,哪里是靠嘴皮子说说就能够轻轻松松找到的?
“你去把她接过来。”
先生忽然出声道。
“先生不可!”
凤马上反应过来这个“她”是谁,他深知先生对晏昭昭要休息一段时日并不满意,但是如果不让晏昭昭调养一段时日,事情就会变得愈发棘手。
凤的音调提高了许多,微微地显得有些尖锐。
对于凤的阻拦,先生显然并不高兴。
凤却有些头疼。
他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保着晏昭昭一路上尽量少受损伤,不仅仅是因为想要用她来换人和财的缘故,更是因为南明和在后头一路紧紧跟着的缘故。
这一次他们技高一筹将南明和押后了一些,可是此人显然比他预料的还要疯狂,假如真就功亏一篑,晏昭昭被他救了回去,但凡晏昭昭有点儿损伤,恐怕他们的阻力就比现在要大的多了。
下头人究竟是什么样子的他又不是不明白,传来的消息是姑娘娇气要歇息,事实却十有八九是晏昭昭身子吃不消了。
他们不敢将人带到面前,如今在紧急补救,定是送不上来,也万万不能送来的。
“又怎么了?”先生渐渐地有了些不耐烦。
先生自负,与他说这些道理他并不一定明白,还会觉得自己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凤也难免觉得头疼。
“她体弱的厉害,先生也恐怕听说了,既然下头人来报说她需要休息,若是强行将她带过来,叫她死了就不妙了。
千机钥那日我们并没有搜到,她身上已经翻了个底朝天,所有贴身之物也一一清点过了,并无千机钥。
如今千机钥是否在她身上咱们都不知道,更罔论还要从她嘴里套出千机钥的所在来。
我们在湘省的附近转了半年了,一点儿凉家宝藏的影子也没见到,没有千机钥,咱们做什么也是白搭。
她出身尊贵,为人也骄矜,将她藏在湘省里头养养身子,咱们也正好继续寻找宝藏与千机钥之所在,先生觉得意下如何?”
凤只能这般说道。
他很少一口气说这样一串话,说完了之后还微微地有些喘气,下意识地在自己的胸口按了按。
看样子他的身体并不好。
先生对他的回答并不满意,但凤的才能他早已知道,他这副身子也并不健康,执意要和凤起冲突并无多少实际意义。
等就等吧,也不是等不起,等就是了。
“半个月吧,若是多于半个月,本……我恐怕就没有耐心了。”
但先生只能给晏昭昭半个月的时间。
先生站了起来,不再看沙盘上究竟有些什么了。
罩着兜帽的凤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谁也不知道,他站起身来恭送先生离去,看着先生的目光之中一片幽深,神情难辨。
此处不欢而散,晏昭昭那儿也还在火急火燎地想要找大夫给晏昭昭看看身子,可惜遍寻无果。
而距离晏昭昭藏身之处不远的另外一处小村庄,另有一队人马也终于风尘仆仆地抵达湘省。
为首之人骑着一匹快马从狭窄的山道之后跑过,骑行急急,身后跟着数十名有条不紊的护卫,清一色着玄衣,在夜色的笼罩之中迅速而毫不犹疑地前行。
黑色的衣袍从风中卷过,仿佛带着雷霆之怒,又似乎裹挟着暗流一般疯狂涌动的暴怒和担忧。
他很快就纵马进了一处在山间毫不起眼的破旧古寺,却想不到这外头看上去破破烂烂的古寺,内里却别有洞天。
古寺的背后又有一块儿极大的空地,此时正聚集着上百精卫,来人翻身下马,便瞧见面前的精卫呼啦一下在他面前跪了一地。
“有姑娘的消息吗?”
来人的嗓音不掩疲倦,他的双目之中隐有血丝,一身的风尘仆仆,却仍旧在担忧着晏昭昭的情况。
是晏昭昭心心念念的二哥哥,她在想他的时候,他也一直在背后追着她走。
这是南明和给过晏昭昭的誓言,他会永远守护着她,追逐着她,保护着她,曾经已经食言过一次了,这一次南明和决计不会再食言。
有副手走上前来给南明和递毛巾和香茶,他匆匆忙忙地润了润干裂的嘴唇,还是召了自己的探子前来。
“主子,咱们追了一路,姑娘在他们手里还好,只是这两日咱们一直盯着他们的人,似乎一直在传大夫。”
“天气热,她的身子吃不消。”
南明和对晏昭昭的情况了然于心。
他的眉头皱了起来,清隽的眉目之中缓缓地蔓延出一种在怒气边缘的喑哑暗色。
南明和的周身似乎缓缓地卷上了一层冰凉的黑气,他疲倦地捏了捏自己的眉心,道:“可有去看过了?”
“重重把守,属下不敢靠近,怕打草惊蛇。”
晏昭昭在他们的手里,谁也不敢贸然行事,就怕晏昭昭被撕票。
“好,你已尽力了,并不怪你。”
南明和的气并不是冲着自己的属下发的,这一次的对手很强硬,南明和当然知道。
对手付出了惨烈的代价,他们也一样,好不到哪儿去。
南明和并不喜欢迁怒,更何况这件事情归根结底是他决策失误,真要怪,也恐怕只能怪他自己。
他又饮了一杯香茶,似乎是想要借温凉的茶水来安抚一下自己狂躁不悦的心。
“不过属下还查到一个消息,是说他们在外头求购大山楂丸,需用雪顶含翠的茶水与去岁立冬时节藏在冰窖里头的顶级大山楂所作。
这种要求前所未有,属下去查了,这也并不是大山楂丸的药方。
这要求属实古怪,属下猜测可能是姑娘想要给咱们透消息,只是属下愚钝,并不能参透其中奥妙。”
大山楂丸是常见药物,是用来治疗消化不良和食欲不振的,晏昭昭在夏日常常不爱吃东西,求购这个也实属正常。
但是大山楂丸的做法并非如此花里胡哨。这些人也知道晏昭昭是个七巧玲珑心,可惜无法参透其中意义,又不敢错漏了这样一个消息,思前想后,还是传到了南明和这里来。
南明和一听,愣了一下,随后周身的煞气便化了开来。
他眼中有了些若有所思的意味,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便立马转过了身去,又重新翻身上马。
南明和没有吩咐,他身后的精卫却不敢轻易妄动,唯有两个常常跟着南明和的暗卫大约明白南明和的心思,便叫其他人都不要轻举妄动,这两人也纵马跟了上去。
其实那大山楂丸,还是晏昭昭提出来要的东西。
晏昭昭这里迟迟吃不下饭,她一日里只能喝点儿清粥这般的流食,倘若烫了些或是油腥味儿重了点,她也会立即就呕吐出来,搅和地所有人都急的不行。
什么大夫都不奏效,王大夫开的药压根喂不进晏昭昭的嘴里,就算叫人掰开她的牙齿灌进去,没半个时辰她又全吐了出来,反倒折腾地愈发虚弱。
晏昭昭看上去是越来越没有精气神,一日里至多有两三个时辰是清醒的,口中都还在喃喃自己要吃大山楂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