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昭昭见先生看向自己时那些不可抑制的惊艳之色,心中又冷又嘲,脸上却勾着唇笑了笑,提着自己满绣的缠枝纹裙摆缓缓地上了台阶,温声问道:“先生今儿喊我过来,是想好了,要和我做那个交易了?”
他一开口,先生便立即从之前自己的经验之中回过了神,脸上熟稔地勾起一个看不出深浅的笑容:“是,我答应你的事情绝不会食言,我会依言送你去与你哥哥相聚,你将凉家宝藏的钥匙和密图给我,如何?”
晏昭昭似乎很意外先生这样轻易地就答应了自己,勾了勾唇角道:“先生这么痛快,为何?”
“我有一个要求,我要先拿到密图——钥匙你可以走的时候再给我,但是密图我要先拿到。
姑娘心智过人,想必与人做的交易也不少,若是姑娘摆我一道,我届时送姑娘走了,手上什么也没有拿着,岂不是我得不偿失?”
先生一边将事情摊开了说,就仿佛他与晏昭昭只是在谈一桩生意,并非敌对一般——他怎么可能会不知道晏昭昭的心里巴不得他去死呢?
就像现在的他也同样希望晏昭昭去死一样,两人的面上都做着这种种的假象和伪装,即使心中都希望对方去死,脸上却还是如此地言笑晏晏,似乎毫无芥蒂一般。
晏昭昭偏了偏头,已经明白了先生心里想什么——鱼儿已经上钩了。
不过若是自己答应得太过容易,先生反倒不相信自己,所以她还是需要装模作样地演一演。
她柳眉一皱,神情似乎并不太高兴的样子:“先生这话便好笑了,您知道说我若跑了您便得不偿失,怎么不想想您若是出尔反尔,我又该如何自处呢?”
晏昭昭之伶牙俐齿先生已经知道,不过今日的先生有足够的耐心陪晏昭昭打花枪。
“先生,您也应该明白,我若非性命捏在先生手里,何故会拿这样要紧的东西来和先生换一条出路?我将东西交回给我娘亲姨母,又不妙吗?”
晏昭昭也不急,她坐下来与先生直视着,看着他这张虚假的脸下藏着的那些丑恶与贪婪。
先生便也说道:“你既然会这样说,那你也应该明白,我当然可以杀你。只需动动手指,那今日坐在这里的你就已经是个死人了,哪里又有性命活着出去见到你的娘亲和姨母呢?”
晏昭昭懒怠理会这句话了,她又不是沉不住气的那一个,先生一定已经想好了法子,她也没必要赶着趟送上去给先生当靶子。
她耸了耸肩道:“若是先生如此说,又执意要杀我,我一个弱女子又能如何呢,至多只能从容赴死罢了。
只可惜若是我死了,先生恐怕要难受地多了;毕竟我娘亲和姨母失去了一个晏昭昭又并非大事,孩子死了尚能再生养,可先生若是失去凉家宝藏,恐怕更得不偿失呢。”
先生想要说得一针见血,晏昭昭也不再和他打花枪。
先生的眉峰皱了起来,声音似乎冷漠了一些:“你就这样肯定你在这里会死?难不成你那娘亲姨母,亦或是说你那哥哥没有做好后手,将手伸到我的院子里来?”
他又似乎不大喜欢听晏昭昭说的这句话了,大约是觉得晏昭昭说的话可与她从容不迫的态度截然不同,若非没有底气,她怎么敢这样说话。
但是先生想要套晏昭昭的话便不得行了,都是千年的狐狸谁比谁狡猾呢,她是一句真话也没有,随便先生信不信。
“若有,我还有必要和先生在这儿多说一句废话么?”
晏昭昭的神情故意冷了下来,她的目光冰凉似水地往先生脸上扫了搜,勾起唇角嘲讽一笑,露出些许的不耐烦。
这还是第一次晏昭昭这样将自己对先生的不满表达出来,先生却在思索之后觉得晏昭昭是真情流露。
他就是想要晏昭昭坐不住,这样他的条件才能让晏昭昭上钩。
当然,晏昭昭也确实是真情流露,她对先生的厌恶丝毫不少,所以表现出来的模样也格外自然。
先生装模作样地沉吟片刻,然后似乎非常为难地说道:“既然如此,看来咱们不商量出一个折中的法子是不行了,我这里倒是有一个方法,姑娘可要听听?”
晏昭昭红唇轻启:“说罢。”
“你可以给我一半的地图,等到我送你离开的时候,你再将另外一半地图给我,如何?”
他见晏昭昭确实开始思考了,又轻声笑道:“你倒也不必拒绝地太快,这已经是我能拿出来的最大诚意,若是姑娘不肯,那恐怕是当真要恕不奉陪了。”
他这话说的冠冕堂皇,若不是晏昭昭知道他对自己杀心已决,还当真要觉得面前之人对自己究竟有多么的真诚,似乎答应了他的条件就不会被杀一般。
对话看起来是再轻松不过的,如果是有诸如阿花一般的人在一边看着,也只会在心里抱怨主子们似乎什么也没有做,不过是说说话罢了,可她并不明白话语博弈与心智碰撞才往往是最累人的。
柔软的唇舌也可以是杀人制敌的利剑,而眼神和所有或轻或重的话语都是烟雾弹,真正的含义与交流藏在重重迷雾之后,一旦踏错一步,便跌入在迷雾掩映下的深渊之中,尸骨无存。
譬如阿凤便是失败的典型,不过对于阿凤这个谋士晏昭昭还是多有欣赏之意,只从对弈的角度来看,阿凤的段位显然比先生要高。
晏昭昭其实挺佩服先生的心态,她常常居安思危,即使是将谋划和计策在心中推算了数遍仍旧觉得不够,但似乎先生并没有这种忧虑,他的自信似乎是永不磨灭的,令晏昭昭觉得敬佩。
当然,尽管晏昭昭的心里想着这些,她的神情仍然毫无破绽。
在先生的眼里,晏昭昭的神情变得非常地勉强,她的眉头紧皱起来,似乎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之中。
她表现出了巨大的矛盾,而先生自以为自己已经了解了她这种矛盾。
这世上哪里有人喜欢,或者说愿意成为一个永久的阶下囚呢?更何况这阶下囚的日子也一样朝不保夕,不知什么时候自己的人头便保不住了。
如今生存的机会就摆在面前,端看晏昭昭自己如何抉择了。
先生觉得这个选择很简单,以晏昭昭的聪明才智未必不能接受这一点。
想不到晏昭昭忽然目光如炬地直视先生,满目的不悦:“若是先生当真说到做到,这整张的密图我都可以先交给先生,若当真顺利离开,钥匙我再双手奉上,我已经受够了这般痛苦的日子了。”
晏昭昭忽然这般说道,这是先生没有想到的。
他下意识地觉得有诈,却又觉得这种事情才应该是晏昭昭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应该有的心思和反应,一时之间想不明白,心里摇摆不定,便说道:“姑娘若真的这般想,自然是可以的,只是我要先拿图纸,姑娘觉得是否可行?”
晏昭昭满眼不耐地点了点头:“可以,我今儿回去就将图纸绘出,双手奉上,还望先生言出必行,不要食言。”
先生一时之间没有想通透晏昭昭究竟怎么想的,但又觉得这个结果似乎与自己原本料想的还要好,便先答应下来:“好,那姑娘先回去吧。”
晏昭昭点了点头,站起身便走了,她推开门出去的时候,先生就听到她口中低声的咒骂:“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我实在是觉得难以忍受了,再多呆两日我恐怕就要疯了。”
她的咒骂声音低哑,就像是无意识的抱怨一般,这倒也是人之常情。
先生脸上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并未多言。
晏昭昭果然回去之后便开始绘图,就算这地图并不需要多么详尽细致,但仍旧是极为耗费时间的一件事。
好在绘图原本就是晏昭昭跟着元幕老先生学了许久的一门本事,她回去画了一个下午,到夜里的时候就已经大概画了个雏形。
先生远不如他面上表现出来的那样从容自然,他直接从外头命人找回来了几个专业绘制地图的画师,通通送到了晏昭昭的手下去。
虽说那些画师应该都是先生信得过的人,收进来的时候也已经仔仔细细地查验过了,可这世上的事情总是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的,这送进来的三个画师,里头就有一个是南明和的人。
上回的大夫是南明和亲自假扮的,但是他也来了消息说,这一次还有晏昭昭上次吩咐的事情要做,所以送进来的人并非南明和,不能如同上次一般,要晚些时日才能和晏昭昭见面了。
晏昭昭并非无理取闹之人,觉得如此也并非不可,只是她经这样一提醒,确实觉得难熬了起来。
若是不说还好,如今这样一说,晏昭昭心里便不免有了些思念之情。
从前不提的时候也觉得尚可忍受,如今想起来了,又加上了上次自己心里生出来的那些晦暗难言的心思,顿时觉得如隔三秋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