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依媛就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那里,时不时转过头来看看他,目光之中不无歆羡,又偶有一丝失落。
孤零零的,就像是在门口的那时候一样,被挤到一边去了,便将自己的可怜巴巴表露出来,引得人觉得心里难过,免不得想要宠宠她。
而等他看过来的时候,目光之中又溢起了一些如同涟漪泛起一般的欣喜。
仿佛给她一点点,就能叫她十分开心一般。
就像是坚韧的不知名花儿,虽然无人在意,但也努力开放。
若是一丁点儿阳光能落在它的身上,也忍不住灼灼开放起来。
于是便叫人忍不住想要将这样的小可怜捧在手心里,对她宠爱,再宠爱一些。
从前他以为这种就是祖孙之情了,可时至今日见过了晏昭昭,又见过了珍珍爱爱,他才感觉这是不一样的。
虽然无法用言语表达出来,可元幕老先生是属实感觉到了不一样。
面前的元依媛将小姑娘的情绪表现地恰到好处,也正是这种恰到好处反而显得不真实了。
一个年纪小小的小姑娘,怎么会有这样好的表达呢——她年纪这样小,就能克制住自己的心里的嫉妒之意了?
元幕老先生当然知道答案。
身边有一对再真实不过的珍珍爱爱,往日无懈可击的元依媛便显得奇怪起来。
他有好几次悄悄地看她的时候,分明见到她面上并无神情,仿佛自己不过是个局外人一般。
而等他光明正大看过去的时候,她就不一样了,可可怜怜,我见犹怜。
元幕老先生看着她的模样,心中也有些滞涩——他之所以在这些孙辈儿里最喜欢她,不仅仅是因为她聪敏,还因为她长得稍稍与自己已逝的长子有那么一丝丝相似。
一点点相似就足以引起怜惜。
他当然知道这小丫头有些自己的小聪明,不过他从前愿意看在这一分相似上将她护在自己的羽翼下——总归也是自己的孙女儿,庇护她,也是情理之中的。
但是这一次他收到了元依媛寄来的信时,他心中愤怒之余不免觉得失望——自己在元依媛心里的作用好像仅仅只是她的保护伞一般。
需要用到他的时候便给他写信,不需要他的时候就忘在了脑后。
要知道,时疫爆发流行,开学时间延后之事,他不仅仅给昭昭写了信告知,也给元依媛写了信。
元依媛只是乖乖巧巧地应了,口上说了一句祖父要多照顾身子,便再没有然后了。
而晏昭昭却隔一段时日便询问学堂之中的时疫的情况,甚至叫人寄了很多很多的药物过来,帮助他将学堂之中消毒清扫。
还有一份专门为他制作的防疫药草香囊,乃是晏昭昭亲手缝的,与旁人一句轻飘飘的关心不一样。
元幕老先生忍不住叹了口气,忽然说道:“阿媛。”
元依媛便立即站了起来,将自己手里的筷子放下,一副十足尊敬洗耳恭听的模样。
元幕老先生正要说话的时候,却看到元依媛脸色一白,左右晃了晃身子,竟是一下子摔倒在了地上。
谁也没有料到事情怎么突发成这般,连珍珍爱爱都起身去扶她,见她刚刚这一摔,头上立即撞了一个大包,忙心急如焚地差人去喊大夫。
而晏昭昭的眼神便若有所思地多了。
是个狠人,敢对自己的动手的,心肠皆是狠的。
当初在门口的时候,恐怕元依媛还有后手,要对付大太太,却没料到被晏昭昭几人截胡了。
但晏昭昭很了解这样的人,未达目的,她便不会放弃,故而她一定还有别的法子,一定要让元幕老先生为她出头。
虽说晏昭昭并不与元依媛在同一艘船上,但她知道元依媛要对付的是大太太,便乐得清闲,隔山观虎斗。
果然大夫很快就被请了过来。
元依媛如今躺在正房大太太惯常休息的地方。
这大夫一看元依媛的模样便有些奇怪,他有些欲言又止,却没有说话,只是从药箱之中拿出来一个装了辣油的鼻烟壶,轻轻地在元依媛的鼻头前吹了吹。
鼻烟壶里的辣味儿一下子飘了出来,又呛人又辛辣,将元依媛一下子就熏得醒了过来,打了个喷嚏,意识便已经回笼了。
元依媛看着周围的环境,还未清醒的双眼之中立马就漫起了恐惧。
她一把推开了身边扶着她的珍珍,力道极大,将珍珍推得险些从床榻边儿上摔下来,自己就匆匆忙忙地往下走。
“女儿何德何能躺嫡母的屋子,怎么能乱了规矩,这就出去了。”
元依媛都还没醒过来,双目之中一片迷蒙,显然是下意识之中的动作。
果然屋子里的众人一听此话,便脸色各异起来——感情大太太不仅是个教不好儿子的糊涂蛋,竟还苛待自己的两个庶女不成?
虽说嫡母的屋子庶女确实不能躺,可如今事发紧急,她竟还这样谨慎,便显得怪异起来。
不然人家一个刚刚从昏迷之中醒过来的丫头,怎么会一睁眼就如此恐惧,浑浑噩噩地仿佛都说不出话来,下意识地往外走。
元依媛的侍女扶她都扶不住,元依媛更是连站都站不稳的样子,左右晃了两下,一下子就摔倒在了地上,更是痛呼一声,豆大的泪珠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她如此这般,大房虽里没一个主事的在,可大房的下人们哪里能由着大太太的名声被元依媛这样含沙射影地讥讽。
左右两个仆妇也只能硬着头皮上来,想要帮着元依媛的侍女将元依媛扶起来。
不料元依媛十分不清醒的模样,双颊更是浮起了潮红,在那两个仆妇的手刚刚要挨到她的时候便立即小声地啜泣了起来,即使一时之间站不起来,也要拼了命地往门的方向爬过去。
她一边十分笨拙着挪动着自己的手脚,一张巴掌大的小脸上满是惊恐,哭得梨花带雨。
“母亲,母亲……不,不,太太,女儿……阿媛不敢了,阿媛再不敢了,求太太不要打阿媛了,阿媛以后一定听话……”
她哭得都和要断了气儿似的,周围之人一听她的话,脸色都变了。
大太太叫人打庶女?
无论是家里的女儿犯了什么错,也不能体罚家里的娇客啊!
这是家家户户都知道的规矩,尤其是嫡母,虽说管教庶女是分内之事,可再怎么管教也不能叫人关上门来打人啊,这是什么道理?
不是自己的女儿,就不心疼了?
想想前段时间大太太为了自己的亲女儿元依巧各种疼爱的模样,又想想大太太散尽千金要为元阳辉谋个一官半职的模样,周围之人顿时就不齿起来。
三太太更是个十分夸张的。
因刚刚宴席之中元依媛忽然昏倒,这宴席也就没吃下去,她也跟着进来了,大约是想看看大房的八卦。
这种局面反而是三太太最擅长的局面了,她立马就跪在了元依媛的身边,抱着她心肝肉儿的喊,一双眼睛眨了眨,泪珠子马上就滚了下来。
她一边哭,还一边去翻元依媛的衣袖,拉起来一看,元依媛的双臂上都是青一块儿紫一块儿的印子,新新旧旧,看上去十分触目惊心。
“阿媛,你这是怎么了,告诉婶子,婶子为你做主!你母亲也忒不是个人,这是什么母老虎啊,上回纵着辉哥儿伤了秋哥儿,如今竟又叫人打你这样一个孩子!
好孩子,莫哭,若是你母亲容不得你,你来婶子这里,婶子定好好地照顾你!”
“娘亲,是娘亲吗……不,不能叫娘亲,要叫姨娘……姨娘,我可是死了,姨娘你早些带我走吧,这人间太可怕了,姨娘,我好想你……”
元依媛真真是一双眼睛都哭肿了,她委屈巴巴地依靠在三太太身上,紧紧地抱着三太太的手臂,仿佛人也不认得了。
元依媛的生母赵姨娘早就病死了,大太太并不喜欢将庶女们拘在自己的院子里,生父也常年不在府里,她过的日子和孤儿也没有什么区别。
眼见着元依媛的脸原来越红,竟是如同脱了水的鱼一般,嘴巴一张一张的,胸膛起起伏伏,传出来的声音如同破风箱一般,竟是当着众人的面直接就厥了过去。
她昏过去了之后还在流泪,嘴巴微微翕动着,三太太凑过去一听,立马大声嚷嚷了起来。
“父亲,这孩子昏过去了还在喊祖父,求父亲您救救她于水火之中。父亲,您可要给这孩子讨回公道啊,可不能让这样好的孩子白白地受了委屈!”
三太太抱着元依媛哭得昏天黑地,仿佛自己怀里的元依媛不是她隔了一房的庶女,而是她的亲生女儿一般,哭得那叫一个真情实意,连晏昭昭都忍不住想要拍案叫绝了。
左右都闹成一团了,珍珍爱爱脸色不虞,束手无策;二太太更是看得眼睛都瞪圆了,元幕老先生脸色几乎都黑透了,倒是一边的南明和抱着在他怀里缩成一团的晏昭昭,大约是在低声说着话安抚吓坏了的昭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