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移动的靶子在百步之外,下头有不停运动的小车,晏昭昭看了看,心中就有数了。
移动的目标常常比固定的要难瞄准的多,端看这周围这样多在弯弓射箭的学子,却没有一个尝试去射那移动靶子的便晓得这东西有多难了。
晏昭昭心中起了玩乐之意,君子六艺,她最擅长的便是射与乐,北院的女学生之中论起来,也只有一个郭西慈的骑射比她更佳。
不过晏昭昭从未尝试过射中移动的目标。
她取了一边的弓箭来。
这里的弓大多都是四斗五斗拉力的弓,尚且还在晏昭昭的承受范围之内。
她将自己的披帛接下来系在一处,做成个襻膊将大袖拢起来,随后站的笔直,双手握弓搭箭,眯了眯眼瞄准了远处的靶子,然后拉紧弓弦再瞬间松手。
第一箭还未到靶的时候,晏昭昭又从箭筒直中连抽两箭再射,出手果决,犹如行云流水。
只见三道箭光“唰”地一下便离弦而去,晏昭昭人虽娇小,这箭却射得甚稳,她也不好高骛远,先挑拣了一个大约有十丈之距的固定靶子。
时下有风,晏昭昭的箭却丝毫不歪,只听得三下闷声,那三只短箭便都尽数到靶,定睛一看,竟是三只全中红心,分毫不让。
旁边有人看着,登时起了哄。
都知道晏昭昭和郭西慈乃是北院成绩最好的两个女弟子,不过昭昭因为年纪小难免被人忽视,如今她偶然在众人面前漏了这样一手,瞬间就引人喝彩起来。
一箭射中并不困难,但是连发三箭且全都十环便非常困难了,故而周围之人赞不绝口。
若是换了旁人来,这会子兴许就俏脸通红连声推诿了,可晏昭昭却丝毫不将旁人的夸奖放在心上。
对于寻常女儿家来说,能射出这样的成绩兴许确实很不错了;
但晏昭昭对于自己自然有一套要求,这三箭对她来说轻轻松松,对一部分精于骑射的男学生来说也一样轻松,不过就是热热身罢了。
她并不理会周围的起哄之声,只是专注地看着南明和,南明和目露笑意地点了点头,她便觉得自己也满意了,重新从箭筒之中抽出箭来。
这一次晏昭昭谨慎地多,手上只拿了一支箭,瞄准的也是一个中等距离的移动靶子。
风动,靶子动,这都是影响射箭的重要因素。
晏昭昭这一次瞄准的时间稍微有点儿长,不过最终她还是觉得自己找准了机会,终于松开了手中的弓弦。
唰!
晏昭昭的箭离弦太快,许多人只来得及看到一丝残影。
眼见着那箭马上就要钉进靶子里去了,却不料旁边也忽然传来一声弓弦震动之音,瞬间便有另外一支箭跟了上来。
这箭比晏昭昭的箭要快些,几乎是瞬间就将晏昭昭的箭给挤到了一边。
箭在空中高速运动的时候是最不耐撞的,晏昭昭的箭被这样一撞,顿时便失了准心,偏到一边去,最终落在了地上。
而撞晏昭昭的那支箭,此时赫然停在红心的位置,猛地一下插了进去。
这就耐人寻味了。
当然,箭靶子在这里,谁想射箭都可以,但非要在旁人射箭的时候将自己的箭挤过去,这多半就是故意挑衅了。
围观者都发出嘘声,晏昭昭也偏头去看,想瞧瞧究竟是哪个人这般大胆。
不曾想倒是看到一个熟人。
安阳。
安阳手里提着弓箭,想来刚刚那一箭就是他射出来的。
他的身边带着菟丝花一般的白芙蕖,此时白芙蕖正俏脸微红地冲她点点头,大约算是打招呼了。
正如安阳每一次看到晏昭昭的时候都不可避免地觉得惊艳一般,食色性也,白芙蕖每一回见到晏昭昭身边的南明和时,也难免觉得眼前一晃。
他们两个人的容貌太过出色了,见之难忘,再见的时候又觉得比上一次还要慑人灵魂。
安阳看到晏昭昭的时候挑了挑眉,脸上有了些浪荡的神情。
而白芙蕖的目光在南明和的身上停了好几下,眼底有情绪浮沉过了,这才垂下眉眼去,作出一副温柔的模样。
晏昭昭笑了笑。
其实这种秋收活动,当然也有些纵容风花雪月的意思,身为山长的元幕老先生向来不阻碍少年男女之间正常的交往行为,若是南北院学生之间有些什么,只要并无非礼往来,也往往并不阻止。
不过譬如白芙蕖这种以交往提高身价为目的的行为,就很令人不齿了。
她就像是一只花蝴蝶一般从这里飞到那里,如今停靠在安阳的身边。
晏昭昭似笑非笑地看了安阳一眼便收回了模样,南明和也偏头看了他一眼,目光之中无悲无喜,云山雾罩里什么也瞧不清。
南明和一言不发地接过了晏昭昭手里的弓箭,指尖一抹,竟是直接三箭齐发。
他都没有怎么瞄准,瞧上去不过随手一搭,三箭飞出的去的时候脸上神情也毫无变化,唯有站在他身边的晏昭昭感受到了他宽袍大袖下隐藏的力量。
那三箭射出来的时候几乎带出了风声,尖锐一响,可见南明和射出这一箭的力量有多大。
这三箭几乎不分前后,直接将安阳那一箭给从后射穿了,随后直接扎进了靶心,其中有一支弓箭甚至将靶子给射个对穿,南明和用力之大可见一斑。
而安阳的箭便已经碎成好几段,落在地上了。
这番变故使人说不出话来,围观者面面相觑。
晏昭昭低声惊呼了一声,忽然想起来南明和手上那厚厚的一层茧子。
上次他在红柳巷动手的时候展露出的功夫就已经叫她非常吃惊,如今这本事更是叫晏昭昭瞠目结舌。
别说晏昭昭没见过了,南明和弯弓射箭的模样,大多数人都没见过。
更何况他一直都不是锋芒毕露的性子,除去某些交给元幕老先生看的东西,他都鲜少直接展露于人前。
这一手漂亮的三箭齐发叫大多数人变了脸色,可惜南明和不愿理会,也并不在意。
他将手里的弓箭放回原处,随后拉起晏昭昭往别处离开。
安阳的脸色变了变,刚想要说什么的时候便瞧见南明和拉起晏昭昭就走,两人从头至尾就没有多分给他一个眼神。
安阳皱了皱眉头,大抵是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他难免想起来晏昭昭从一开始就没有给过他一个正眼,甚至连最最开始嘲讽沈帘儿与白芙蕖的时候都没有看过他一眼。
白芙蕖见安阳皱眉,马上轻声细语地开始宽慰他。
“阿照性情刚烈,她兄长也是个护短的,兴许方才是误会了,这才离开。”
温言软语在耳,从前他觉得白芙蕖在这方面也还算善解人意,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他只觉得白芙蕖聒噪无比又十分矫情。
一点芝麻大的小事儿,原本也就是他自己主动去挑衅晏昭昭,这种事情叫人来看确实不对,如今人家不待见他也实属正常,与性情什么的又有什么关系?
安阳不是没有听说过白芙蕖的那些风言风语,从前不置可否,如今倒觉得别人兴许也没有说错。
更何况他看着晏昭昭与南明和的相处,不知为何便觉得奇怪,亲昵太过,反倒不像寻常兄妹,叫他觉得抓心挠肝儿的不适。
正巧这个时候前面走了的那两个身影停了下来,仿佛是晏昭昭头顶落了什么,南明和弯下腰来帮她拿去。
与刚刚那个云山雾罩的眼神完全不同,就算是隔了这样远的距离,安阳也能看出南明和明显软化下来的眉目轮廓。
他的动作轻柔而温和,看向晏昭昭的目光里满得完全盛不下旁人。
最叫安阳觉得奇怪就是,南明和对待晏昭昭的态度一直都不像是对待妹妹,而像是主人护着自己独一无二的珍宝,亦或是孤狼护着自己保护圈里的幼崽。
一种叫人奇怪的气氛。
安阳目不转睛地盯着晏昭昭和南明和的背影,而一只带着芳香的手帕子缓缓压在了他的额头上,帮他擦了擦在秋老虎照耀下沁出来的汗珠。
“阳师兄,你在瞧什么?”
她自从和沈帘儿闹翻了之后就再也没有喊过阳哥哥,阳师兄虽然生疏一些,却好歹比阳哥哥的亲昵好得多,更何况安阳确实喜欢被人叫师兄的感觉。
白芙蕖心里门儿清,却还是笑意柔柔地问道。
“没甚么。”
那香味她往日觉得清幽非常,如今却还是感觉太过侵略,就像白芙蕖这个人一样争先恐后地往他身边涌。
安阳一时之间觉得心里烦乱无比,又不知这烦乱从哪里来,刚刚一箭将晏昭昭的箭射偏的成就感已经荡然无存。
“走吧。”
安阳兴致缺缺地丢开手里的弓箭,转过身朝相反的方向走了。
白芙蕖发觉安阳这一回竟完全没有等自己,心底暗暗一沉,嘴角蔓延出来一点儿讥诮的冷意,却很快换成了小意温柔。
“来啦,阳师兄等等我。”
白芙蕖提着裙子小步小步地追了上去,而这一切都被不远处的沈帘儿尽收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