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昭昭的眼界与心中所想远超今时今日他考校过的其他学子,除了一个南明和与她一样见识惊人之外,旁人几乎难以望其项背。
不仅如此,前半段晏昭昭对白芙蕖的分析简直精细至极,她分明只是与白芙蕖相识不到一周,就能这样板上钉钉地将她看得明明白白。
元幕老先生当然能看明白白芙蕖的一举一动,但这是因他已经见过人间百态,手下教过的学子没有上万也有几千,这才能累积起来的本领。
但晏昭昭如今分明还不过十岁,她如此多智,倒叫元幕老先生刮目相看。
元幕老先生不禁想,要是晏昭昭个少年郎,身后权势滔天,又这样多智灵敏,以后一定一飞冲天,绝非池中之物,连陛下膝下的那几个皇子都未必有她聪慧。
但这念头才刚刚冒出来,元幕老先生便觉得自己也是犯了旧错,这天下女子不容小觑,自己这样想,分明也是瞧不起晏昭昭的女儿身份了。
说完了白芙蕖的事情,元幕老先生也问了很多很多其他的问题。
晏昭昭的表现几乎算的是超常发挥,她想起来很多上辈子的事情,表现出来的见识和阅历远远不止十岁孩童的模样,说出来的话也皆是肺腑之言,叫元幕老先生对她震惊不已。
难怪陛下有这样的自信晏昭昭一定会讨他的喜欢!
元幕老先生一面听晏昭昭侃侃而言,一面想着,自己那两个孙女儿也是机灵乖巧的,自己从前不好好教导是自己做错,如今再教,也不算太晚。
但凡能和晏昭昭有几分相似,珍珍和爱爱以后便是前途无量。
两人这一谈,竟是已经天黑了,元幕老先生亲自送了晏昭昭出门,南明和就在外头等。
最后一个男学生脸色有些难看,他看了看元幕老先生的动作,竟是觉得自己已经没戏,心中究竟作何想法,便不可知了。
晏昭昭不在意这些,南明和也不在乎,他朝元幕老先生行了礼,就带着昭昭回去了。
晏昭昭知道元幕老先生这里自己是十拿九稳了,路上回去的时候,晏昭昭想到自己那个奇怪的问题,忽而十分好奇元幕老先生问了南明和些什么问题。
她发问,南明和却罕见地没有回答。
他只是深深地看了晏昭昭一眼,看着她脸上毫不掩饰的好奇神情,温柔地弯下腰来将晏昭昭耳边的鬓发笼到耳后。
兴许月色迷人,二哥哥也同样迷人,晏昭昭被他的温柔迷的七荤八素,好赖干脆懒怠问了。
反正南明和都要与自己一块儿的,无论他的问题是什么,晏昭昭只需要知道自己与二哥哥又可以一同念书了,那就已经是再好不过了。
第二日消息便出来了,果不其然元幕老先生只点了三个学生去,好巧不巧,正是之前考校的前三名,南明和,石头与晏昭昭。
晏昭昭都敢明目张胆地威胁元幕老先生了,再加上唯二的女爱徒之一的郭西慈也放了话出去,有她的地方必定没有白芙蕖,元幕老先生也分得清楚孰轻孰重的,直接就将白芙蕖从自己的考虑列表之中摘了出去。
一朵有毒的白莲花,元幕老先生又不缺好苗子,也懒怠去负担将这朵有毒的白莲花掰正的责任。
晏昭昭终于如愿一个人住了一间,能够从原本的那个寝室里搬出来了。
她对白芙蕖简直敬谢不敏,挑了一个离白芙蕖原本的宿舍最最远的屋子,眼不见为净最妙。
不过晏昭昭从白芙蕖的屋舍之中搬了出来,还有另外一个人和她一样高兴,那就是沈帘儿了。
沈帘儿如今简直与白芙蕖情比金坚,两人恨不得天天黏在一块儿,就差双宿双栖了。
晏昭昭搬走的第二日沈帘儿就屁颠颠地搬了进去,日日与白芙蕖同进同出。
她们两个臭味相投,愿意住到一块儿去简直再好不过。
沈帘儿从前的室友已经因为最近的事情对沈帘儿毫无好感,这样一来倒也皆大欢喜。
此事一出,倒是有些风言风语在背后讲,说什么一贯清明正直的元幕山长居然也学会了给自家的孩子走后门。
说的最凶的无非是沈帘儿。
这背后究竟有没有白芙蕖的指示,那谁也不好说。
毕竟白芙蕖原本以为自己十拿九稳,风声都已经放出去了,万万没有料到自己名落孙山,脸都要被打肿了。
其他的女学生走过她面前的时候,白芙蕖都觉得自己脸烧的慌,总感觉左右之人投在她身上的目光都是讥讽。
怎么说呢,这一次沈帘儿和白芙蕖都没有感觉错,周围之人确实就看不起白芙蕖,还算她有点儿自知之明。
平素里白芙蕖总是自诩自己成绩好,做出一副清高样子,师兄面前和师姐面前又浑然是两副面孔,矫揉造作的厉害,谁瞧得起她呢?
恐怕也就一个沈帘儿了,
说起来也是可笑,沈帘儿好好一个大家小姐,居然自降身价,去做白芙蕖这等人的拥趸,简直可笑至极。
沈帘儿自己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本事没有,平常念书也是吊车尾,自己念不好书就觉得人人都念不好书,听了那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传言就开始到处与旁人去讲,说晏昭昭肯定是走后门才进的。
她说的话还挺可笑,说是什么“元清照也就是得了个元姓,清照二字是偷的人易安居士的名字,也是叫人觉得可笑不已。”
还真别说,有些人居然愿意相信。
毕竟元幕老先生只取了三个入室弟子,结果有两个都是元家人。
人总是这样的,当自己不行的时候便不愿意面对其实就是自己不行这个事实,反而要去钻空子,但凡能够证明不是自己有问题反而是别人有问题的证据,无论真假与否,就足够叫他们深信不疑。
那一日最后一个考校的学生就是如此。
元幕老先生其实对他还颇有期待,毕竟入学考试的时候他怎么说也在千人之中考到了前十。
却不料他进门就问,自己是不是已经没戏了。
元幕老先生本没作多想,也没回答他这个问题,只是叫他好好考校,便将自己事先准备好了的问题相问。
此人答的一塌糊涂,元幕老先生耐着性子多问了他几个问题,皆是一样的差劲,也不知道他是没有准备好,题目不会还是心态崩了。
末了元幕老先生还没说话呢,他就一顿阴阳怪气,说是自己出身哪里哪里,也很明白这些走后门的事情,今日考校无论如何,也都是给元家的两位小祖宗让路。
元幕老先生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这学生分明是自己拿不出本事来,还莫名其妙地酸人一顿,他一个万世之师能忍得?
当即元幕老先生就叫他出去了。
这人也真的是头铁,元幕老先生给他留面子,他反倒以为是先生心虚,心中记恨不已。
白芙蕖与他一样名落孙山,他顿时就觉得自己找到了知音。
沈帘儿这边骂晏昭昭走后门,他就在南院里头说南明和是走后门的,一来二去就和白芙蕖搭上了关系,一月里头起码要来北院院门口三次,约白芙蕖一同念书。
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白芙蕖还真是开了北院的先河了。
来北院念书的姑娘家的哪个不是清清白白的黄花闺女儿,平素里洁身自好的很,更是向郭西慈看齐,并不与男学生过密交往。
如今来了个白芙蕖作怪,加上那落榜的男子日日如同望妻石一样在门口晃悠,叫人看了就心中不喜,对白芙蕖更是嗤之以鼻。
人家元清秋还是元清照的亲哥哥呢,也没见元清秋回回都来这样等元清照啊!
偏生白芙蕖还自我感觉良好,只觉得这些人是嫉妒她,有时候有的女学生不软不硬地嘲她两句,她心里还觉得自己沾沾自喜呢。
当然,除去这男学生和沈帘儿等人,大部分学生心里头其实都明白晏昭昭和南明和会被元幕老先生留下,恐怕是真的名至如归。
入学考试的前三甲,怎么可能真是个绣花枕头?
风言风语也很快就传到了郭西慈的耳朵里,但郭西慈从来没有理会过。
时间过的很快,晏昭昭不与白芙蕖住在一块儿,两人少了冲突机会,加上晏昭昭简直是要忙的脚不沾地,连与南明和见面都很少。
她平素里要上课,得了空要去元幕老先生那里学各种各样的知识,一个时辰都恨不得掰成十个时辰来用,压根没空和白芙蕖玩儿什么心机。
南明和也是一样,一忙起来时间都忘了,两人往往睡下的时候已经是漫天星光,醒来的时候月光也都没落下。
天未亮时起,披星戴月归。
这样的匆忙使时间过的极快,晏昭昭与南明和也就是在元幕老先生身边见见面,连说话的时候都少。
这样的忙碌也让南明和放弃了很多之前的想法,譬如心疼晏昭昭会照顾不好自己,所以要配个聪明人过来跟着她的事情。
晏昭昭在这样的压力之下没有表现出一分一毫的不适应,她脸上写满了不需要照顾,小小的身躯之中不知蕴藏了多少能量。
南明和想了想,这样的晏昭昭兴许是不需要旁人来照顾的,她一定能将自己照顾地很好。
晏昭昭的忙碌很多人都看在眼里,都不禁好奇晏昭昭究竟是真的在认真念书还是如何。
彼时宋小羽和郭西慈的几个小迷妹正坐在一起讨论这些,她们并不喜欢白芙蕖,对晏昭昭也多有好奇,闲暇之时就说些这样的闲话。
郭西慈并没有表态,宋小羽就笑眯眯地去问郭西慈。
郭西慈膝头上放了一卷《梁书》,闻言轻轻抬了抬眼皮子,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反而是轻声笑道:“你们好歹也与她上过课了,你瞧着她怎么样?”
郭西慈的长相也是明艳极具攻击性的,她只是随意这样抬抬眼,便显露出她的绝世容色来。
晏昭昭偏软和娇俏一些,她却更加冷艳,仿佛带着冰霜,是一朵最不好惹的烈火玫瑰。
宋小羽惊讶于郭西慈的容色,却还是顺着郭西慈的心意却想她这一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晏昭昭除去上元幕老先生的课程,自己也有很多课程要上,女学生只一个班,大家确实已经和晏昭昭一起上过好些课程了。
“聪明机敏,能言善辩。”
片刻之后宋小羽答道。
另外几个也连连点头。
“阿照看着年纪小,心中主意大着呢。”
“旁的不说,刻苦是当真刻苦,我见她得了空都在院子里头温书,鲜少做别的事情。”
“那你们觉得,平素里的课业她完成地又如何呢?”
郭西慈卷起了书,轻轻地将这书在宋小羽的头顶拍了拍,并不凶狠,倒是十足宠溺。
“极佳。”
这是事实,晏昭昭的课业永不拖欠,她一手行楷写的极好,完全看不出是个小童的字迹。
郭西慈便笑:“那这个问题便十分多余了。”
几人面面相觑,一想却也果然如斯。
要知道晏昭昭比她们要上的课程可多多了,元幕山长可是有魔鬼之称,晏昭昭能做完那些课业,还能将自己原本的课业准备好,可见晏昭昭已经非常厉害了。
外头那些风言风语简直就是扯淡。
晏昭昭的厉害,不知道的人总有一天会知道的。
其实郭西慈对晏昭昭有着更加直观的感受。
对于这个自己唯一的小师妹,郭西慈的感官是很复杂的。
她郭家是纯臣,她确实知道面前这个小小的孩子并不是元家的孩子,相反她金尊玉贵,身上流着的可是老梁家的血。
但晏昭昭的身份改变不了什么。
自己师长的性子郭西慈还是很了解的,若是他不愿意,就是皇权压在他脖子上了他也不肯,更别提晏昭昭如今用的还不是晏昭昭的名姓,是元清照呢。
从晏昭昭能做她师妹的那一刻起,郭西慈就知道晏昭昭身上绝对是有真本事的。
后来一起学习,郭西慈也发现了,晏昭昭本身的知识储备就已经非常惊人,比起南明和那种过目不忘的绝顶聪明,她算不上十分聪明,却格外努力。
晏昭昭可以和自己不明白的事情死磕,一直磕到自己弄清楚为止,南墙在那儿,她就要去撞南墙,不怕自己撞的头破血流,只怕自己不敢去撞。
晏昭昭不怕自己不会,只怕自己懒惰。
郭西慈知道自己努力,但是她在晏昭昭这个年纪的时候,其实是远远没有晏昭昭这样努力的。
郭西慈也会想,不应该的啊。
她努力,是因为不想叫自己的未来已经被写好——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和她娘亲一样,守着一个爵位,招赘生孩子养孩子又有什么意趣?
当然这并不是对自己母亲的看轻,母亲能够做皇帝陛下的心腹之臣,自然是有她的本领。
但郭西慈不满足于此。
郭西慈想的不是做人上人,她是想要超越自己身上原本拘囿的王位,想要当真靠自己去做出一番事业来。
而晏昭昭是为了什么呢?
她这样小小年纪,有必要这般刻苦么?
郭西慈与别人不一样,别人想不通的事情她很快就明白了,晏昭昭拼的是时间——襄城的事变她插不上手,但等襄城安定下来,朝堂必定换血,风云顿起。
她们这些权贵,彼时就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晏昭昭和她都一样,若不能强大到自保与保护自己的在意之人,只会被朝堂蔓延出来的波云诡谲给吞的一点儿也不剩。
所以她现在这个年纪小并不是她可以偷懒的理由,反而同样是催促她前行的动力。
小又如何?
吃人的阴谋诡计扑到面前来的时候,可从来不会在意你究竟是不是个小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