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珍和爱爱还不知道天香楼的东家已经换成晏昭昭了,晏昭昭也忘了这事儿,一进门的时候那掌柜的特意喊了一声姑娘,晏昭昭才反应过来。
她把珍珍爱爱先哄到前头去了,南明和便低头在晏昭昭耳边轻声道:“昭昭,这一年天香楼的收入已经出来了,账面上有几千两银子,你去收了去。”
晏昭昭还以为南明和之前是说笑的,南明和牵着她往四楼走的时候她都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钱生钱了?
晏昭昭上辈子对管账这件事情属实一窍不通,所以等她坐在桌案旁边看账面的时候,简直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昭昭不会这个么?”
南明和先这般问,随后又反应过来,晏昭昭不会也很正常,所以他很快就岔开了话题,自己接过了账面,一笔一笔地看。
晏昭昭简直觉得南明和无所不能,看着南明和的眼眶里都闪着小星星。
南明和难以忽略她这眼神,忍不住放下了手里的账面,伸手出去揉了揉晏昭昭的头发:“瞧我做什么?”
“我哥哥真厉害。”
晏昭昭喜欢和南明和亲近,干脆将自己的脸都贴到南明和的手心里去,轻声叹息:“哥哥什么都会,我倒像个傻子了。”
“怎么会。”南明和失笑。
他想了想,大约明白过来,是这些日子晏昭昭太过压抑,她到底算起来也不过是个年纪轻轻的少女,整日拼了命地去学东西,压力也实在是太大了。
刚刚重生回来不久,小小年纪就离开了家,自己相熟的姐妹也不曾见面,娘亲和姨母还在权谋旋涡之中浮沉,逼着她前行。
晏昭昭天不怕地不怕,只怕自己跟不上这时间的洪流,怕自己是个没用的人,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娘亲和姨母撒手人寰。
当年叫娘亲战死的那一场战役还未开始,晏昭昭说不出口,却不敢松懈,唯恐事情重演。
她把自己逼得这样紧,看上去一日日颇有活力,其实心里头却已经如同绷着一根弦,再不放松一二,恐怕就要断开了。
“无论昭昭如何,都是这世上最优秀的昭昭,更何况我昭昭原本便厉害。
账本子若是昭昭想学,我便教昭昭看,若没兴趣也没关系,反正咱们家日后也不需要昭昭亲自打理,随意过个目,找人管着,每个季度等着收钱便好了。”
南明和待晏昭昭是再温柔不过了的,晏昭昭如今将自己逼成这般模样,他确实看着是心疼的。
若非他不够有能力,怎么需要叫昭昭这样努力辛苦?
只是这也是昭昭愿意做的事情,她既愿意,南明和也不愿意拦着。
晏昭昭忍不住笑了一声,轻轻地拍了拍南明和的手背,这才反应过来刚刚南明和说的是什么。
“什么咱们家的,说什么呢。”
这种话其实是不好接的,晏昭昭其实知道南明和和自己之间绝对不是什么普通的兄妹,但是很多事情其实是难以说出口的。
更何况晏昭昭用什么身份去说呢?
用妹妹的身份么?
她知道南明和不是自己的亲哥哥,南明和更知道,他们两人一点儿血缘关系也没有,她又算哪门子的妹妹?
两人之间的关系分明薄如蝉翼一眼可窥,可又害怕说出口之后将这一层窗户纸给戳破了,最后连兄妹都没得做——晏昭昭不敢。
这等心思是最细腻又十分酸涩的,晏昭昭不敢冒这个险,越想又越容易沉溺。
很多时候人都是贪恋眼前的温暖的,面对可能到来的残酷现实反而碰也不敢碰一下,晏昭昭在这个时候就是如此。
所以她又不敢听南明和究竟要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了,囫囵糊弄了过去,又说道:“咱们出来这样久了,珍珍和爱爱不会担心吧?”
南明和伸手把晏昭昭抱在自己怀里轻声说道:“不会,珍珍和爱爱……”
话到这里就停了下来,南明和分明有话在口中,却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晏昭昭忽然觉得这几个人兴许有什么瞒着自己,轻轻皱了皱眉头,便听到外头有珍珍和爱爱的声音远远地传来。
“阿照阿照,快来看呀!”
这声音就已经有些远了,还不是在珍珍爱爱应该在的方向——她们不是在三楼厢房之中点菜么,这会子怎么去到外头了?
声音是从窗外传来的。
晏昭昭挑了挑眉,刚想从南明和怀里挣脱,南明和就已经抱着她走到了窗户前,一手将窗支棱起来,便看到外头的万家灯火之中掩映着的苏州河。
天香楼之所以算得上是苏州最好的酒楼之一,正是因为其地理位置简直算得上一个得天独厚。
天香楼占地不小,自己有个大院子,旁边就是风情婀娜的苏州河。
院子外头就有一个属于天香楼自己的码头,平日里用来装货卸货都是极方便的,夜里也方便与苏州河上的画舫对接上下。
此时晏昭昭就在掌柜的独有的四楼,视野极佳。
她探头往窗户外头看去,就看到一贯热闹的苏州河上今日竟然没有多少画舫。
这真是奇观,要晓得苏州河可是这天下最最闻名的香软处之一,苏州河上的花娘个个身娇体软又聪明伶俐,美人在侧谁不喜呢,这可是真真的一个“夜夜笙歌”。
如今年关将至,这苏州河上的生意可是更加红火,可没道理到了这个华灯初上的时候竟如此萧索。
晏昭昭一眼就能看到的最大的一艘画舫正停在苏州河的正上方,这画舫雕梁画栋,岂是一个巧夺天工可言,规模更是比之前晏昭昭见过的苏州画舫大了数倍。
她隐隐约约看到那画舫的甲板上有两个小姑娘正在兴奋地跳着,眯了眯眼方辨认出那两个就是她刚刚还在念叨着的珍珍和爱爱。
晏昭昭已经很久没有真的和小孩子一样这样与自己的姐姐妹妹们一处玩耍了,隔空喊人的事情更是许久没做了。
她忽然也觉得自己的心里激动起来了,大声地应道:“我在这里!”
那两个小姑娘得了她的回音,很高兴地跳了两下。
她们拍了拍手便回过头去,身后就跑出来另外两个高瘦的小厮——什么小厮,晏昭昭一眼就看出来了那两个分明是明一和明二。
她对南明和手下那几个得力的下属已经非常熟悉了,明一明二这两个更是见过了好多次。
既然有明一和明二,那这件事情里就必然有南明和插手了。
她才转过头去以问询的目光看着南明和,就发觉南明和两只手轻轻地捂住了她的小耳朵。
冬日天寒地冻,屋里虽然点了炭火,她双耳耳尖还是红彤彤的,看上去如同小兔子一样,南明和用手给她捂着了,她倒觉得暖融融的极贴心,偏了偏头就靠在了南明和怀里。
这时候晏昭昭就听到外头有这样“咻”地一声,仿佛是有什么东西破空而去了,虽然南明和将她的双耳捂住了听得并不真切,但还是能够听清这绝对是一声巨响。
晏昭昭猛地一转头,就看到那画舫上冒出来点点星光,随后一下子就窜到了天空的最高处,然后“嘭”地一声炸开了,化作天女散花,落地满天空都是点点星光。
这还没完,那星光在天空之中五彩缤纷地炸开了,竟是又炸开了一波,漫天点点,绚烂非常,好不热闹。
珍珍和爱爱的笑声被震耳欲聋的烟火声埋在了一起,但即使如此,晏昭昭也能看到她们又笑又闹的身影,感觉到她们心里头的快活。
“这……这是给我的吗?”
晏昭昭的声音有些发抖。
那烟火分明是从画舫上放出来的,后坐力也不小,连那样大的画舫都被点燃之时的冲力震得有些摇摇晃晃。
珍珍爱爱都在上面了,明一明二也在,这烟火究竟是谁家放的,不言而喻。
还未到年味最重的时候,这个时候其实很少人放烟火,还是这样大的烟火——这种大型的烟火售价高昂,以往只有年三十的时候官府和各色达官贵人会放,乃是取的一个与民同乐的好彩头。
这一炸响,苏州河边的不少人都纷纷地凑到河堤旁边去看这烟火,种种惊呼之声不绝于耳。
南明和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
晏昭昭的眼睛睁得有些大,她水灵灵的杏眼之中映着不断升空又炸开的烟火,明明灭灭,如同一潭深泉,叫人溺死在其中都甘愿。
南明和低头轻轻地在晏昭昭的发顶落在一个极虔诚的吻,不带任何欲念,不过发乎情止乎礼。
当心底压抑的所有情感都无法抑制,最终超出人的心理承受底线的时候,人的思想也在天空之中如同烟火一样炸成一团。
晏昭昭没有感受到身后之人情绪的波涛汹涌,她愣愣地看着这些烟火,眼底渐渐地有了泪光。
并非是烟火多么好看,可仍旧叫她落了泪。
晏昭昭其实是见过这样好看的烟火的。
她出身高贵,见过很多种漂亮的烟火,甚至那种可以拿在手里头赏玩的舶来品烟火也见过。
但她从没有在这种情况下见过烟火,也从来没有一朵烟火是独独属于晏昭昭的——她见过的那些,有些是大羲重要的节日才一同燃放,她不过是千万个目睹者之中唯一的一个。
“喜欢吗?”
南明和再次轻轻地吻了吻她的发梢,便克制地轻笑,问昭昭喜不喜欢。
晏昭昭点头,她自己擦了一把眼眶之中的泪,叹了口气:“喜欢的不得了。”
这时候南明和才发觉晏昭昭哭了。
这可真是个小哭包。
南明和将她放了下来,从衣袖之中取出手帕子一点点地给她擦眼泪:“是送给昭昭的生辰礼,去岁的生辰还没有能力为昭昭送生辰礼,如今补一个。收生辰礼的时候可不许哭呀,既喜欢,那还哭什么呢。”
晏昭昭愣了一下。
生辰礼……
晏昭昭的生辰在盛夏六月,去年的生辰两人正在襄城前往苏州的路上,一路舟车劳顿躲躲藏藏,十分辛苦,最终连晏昭昭都忘了要过生辰的这件事情。
其实也不仅仅是这个生辰不曾过,算起来晏昭昭上一次过生辰都还是在上辈子的许多年前了——爹娘和姨母都死了之后,晏昭昭就再也没有过过生辰了。
难为南明和竟记得,还想着给她送了这样一场漫天的烟火。
她的泪愈发汹涌了。
晏昭昭觉得南明和就是老天爷为了弥补她上辈子受过的那些苦楚才送到她身边的,他做的所有事情都叫晏昭昭觉得甜。
于是她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不言不语地扯过了南明和的手,一口就咬在了南明和的手背上。
但是她这一口也并未用力,只是轻轻地用小虎牙在南明和的手背上磨了磨,又有些沮丧地放开了南明和的手,眼泪又是一颗接一颗地往下掉。
南明和这次直接放弃了手帕子,用自己的指腹一点一点地给晏昭昭擦眼泪,一边轻声地叹息:“是不是我做的不好,若是昭昭觉得不好,下回便不如此了。还是怪罪我如今还给你庆贺生辰?”
南明和的指尖不知为何有着一层厚厚的茧子,擦的晏昭昭眼周生疼,她却不舍得偏开头去,还重重地带着鼻音哼了一声:“不行,年年都要。”
“好,年年都要,给我昭昭放到不想看的时候。”
南明和失笑,宠溺地揉了揉晏昭昭的发顶。
他大约是猜到这烟火的热闹触动到晏昭昭的心坎儿了。
南明和明白昭昭上辈子受苦了,他也不知道怎么去排解晏昭昭心里的难受,于是单膝半跪在了晏昭昭的面前,与晏昭昭低垂下来的眼对视。
晏昭昭不肯看他,他便轻轻地捏住了昭昭的下巴,轻轻地将她的小脸抬了起来,温柔又不容拒绝地与她对视。
晏昭昭只看了他一眼,就跌在了他深邃的目光之中。
“无论如何,我都在。”
南明和的声音低地如同呓语,但晏昭昭还是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南明和见她有些呆滞,便笑着牵过了她的手,轻轻地将她的手放在了自己心口。
掌心下的心脏是温热而鲜活的。
它轻轻地跳动着,随着南明和的嗓音温柔起搏,与晏昭昭的掌心贴在一起,于是晏昭昭的心也跳了起来。
扑通扑通,节奏同调,仿佛已经合二为一。
“昭昭,无论如何,我都在,你记着。”
这是南明和给晏昭昭许下的誓言。
上辈子南明和将晏昭昭一个人留在了襄城,这辈子无论如何都不会了。
“好。”
晏昭昭眼眶之中还带着泪,她眨了眨眼,似乎是想要看清楚眼前之人的容貌究竟是什么模样的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