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觉得，那一年捅了我的兄长一刀，将顾家的人杀了一大半逃到北荒去，自此便不再是顾家的傀儡，而成了你这个小丫头的二哥哥，便算是我这一辈子绝无仅有的幸运事儿了。”
南明和看着晏昭昭的双眼晶晶亮的，又忍不住在她眼睛上也轻轻烙印下一个吻。
“诶……诶？！”
晏昭昭原本听了还觉得有些面红耳赤，但是仔细再回味一下，便惊愕极了。
顾家？
顾家！
北疆还能有哪个顾家！
不就是晏昭昭从小就知道的，梁氏王朝从一开始就从龙而来的世家顾家，也是后来与玄鸟教分首两方龙脉，镇守北荒困龙山的顾家么！
岑相宜的表哥——也是她后来的夫婿——顾见，不就是那顾家里头的小公子么？
顾家实在是一个很难用一句话就说清楚的家族，而且晏昭昭知道的，也远远没有南明和知道的多。
世人所见的顾家，不过也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钟鸣鼎食之家，梁氏知道的顾家，也大约是冰山一角。
这世上最清楚顾家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的，除了顾家自己人，恐怕就是女帝本人了。
不过女帝本人知道的东西，就算是琮阳公主也未必知道，更罔论晏昭昭了。
这些事情乃是国家大事，机密中的机密，晏昭昭无从得知。
晏昭昭想过南明和应当不是襄城本地的公子，想想既然借的是晏秋的儿子南家的身份，料想南明和那时候应该也在北疆，便在北疆的几个大世家里头猜了又猜，却怎么也没有想到南明和会是顾家的人。
等等——晏昭昭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情！
便是之前四月四的时候，小郡主在铜雀楼开花会，那会儿晏昭昭便带了南明和出去，岑相宜与她相会，说顾见的坏话被顾见逮了个正着，那一回顾见分明就瞧见过南明和了，他们俩不认识？
晏昭昭不懂了。
她微微皱起了眉头，还没有从自己骤然得知南明和竟然是顾家人的震惊之中缓过神来，便又开始马不停蹄地想下一个问题：“你与顾家之间发生了什么？”
南明和知道晏昭昭就是个思虑极重的小姑娘，知道她听到了这些估计是克制不住自己心里头的所有思绪的，故而他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反而问道：“昭昭，我方才不是问你，说上辈子最后我怎么样了，你可还记得？”
晏昭昭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见南明和不疾不徐地问自己，恐怕自己着急也着急不出个所以然来，便在脑海之中回想了一番上辈子南明和是如何的，片刻之后才这般说道。
“二哥哥，我十一二岁的时候正是不清醒的时候，追着……追着个混账到处跑，故而并不知道二哥哥病了。
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便有人告诉我二哥哥已经病故了，后来娘亲和爹爹接连出事，姨母也出了事儿，大羲朝风雨飘摇，我忙乱无比，浑然不知道最后二哥哥究竟如何了。
只是我想，二哥哥应当是没有死的。无论是上辈子的二哥哥，还是这辈子的二哥哥，皆是能力通天之人，我上辈子虽不信我二哥哥就这般病逝，但我终究没有找出个所以然来，也不知道我二哥哥最终去向何方，故而也只能当做我二哥哥已经病故了。”
晏昭昭如实答道。
除了梁喑的名姓晏昭昭没有直接说出口之外，晏昭昭已经将自己所有知道的内容都直接告诉了南明和，没有一丁点儿的隐瞒。
她也不怕南明和会问，反正刚刚的时候她就已经想好了，二哥哥无论如何，做出何等反应，她都愿意接受。
不过南明和的态度还是超出了晏昭昭的想法之外。
他的眉目里似乎没有一一点儿惊讶的样子，也并不在乎晏昭昭说的那个混账是谁一般，只是勾了勾唇说道：“那那个混账错过了我昭昭，便算是他亏了。”
晏昭昭没有想到南明和居然会这样时候，一时之间脸颊都红了，如同一颗俏生生的红苹果一般，倒真就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南明和见她羞怯，便不再说这等暧昧的话，反而话锋一转，忽然说道：“昭昭，你知道为什么我问你上辈子的我如何了么？”
晏昭昭脸上的红霞缓缓地退了下去。
她沉吟了片刻，仔细地思考了一番南明和的这个问题，然后这才有些试探性地说道：“难道就是和顾家有关？”
晏昭昭想起来了。
她之前印象里的顾家是个极为冷淡出尘，十足矜贵的高门大户，而现在她印象里的顾家，却一瞬间就开始矛盾了起来。
按理来说，能够养出顾见这般人物的顾家，怎么会对南明和一个这样可怜的小公子做出那般猪狗不如的事情来？
更何况，虽说确实是嫡庶有别，南明和就算是个庶出的孩子，得不到培养，也不至于叫他这样痛苦难受，还流浪在外？
更何况南明和又分明是得到了良好的培养的，他身上诸多本领，很显然是幼年的时候就已经学会了，并不是来到群芳园之后学会的。
毕竟晏珩虽是状元郎，可他也不过只能够教教南明和文章技巧，琴棋书画之类的东西，南明和还有一身武艺呢，这又是从哪里来的？
从前晏昭昭不知道，现在多半已经反应过来了，这是从顾家来的。
顾家在大羲朝一直很神秘，但是每一代顾家都会有极为优秀的子弟进入大羲朝的朝堂之中为国家效力，国家有难的时候，顾家也会鼎力支持，故而顾家无论是在民间还是在朝廷，都一直有着极好的声望和名声。
顾家一直以教养自家优秀的孩子闻名于世，怎么会对南明和这般如此，又如此这般？
这可真就是叫晏昭昭一头雾水了，她实在是摸不着头脑，不明白何故如此。
而南明和看见晏昭昭脸上的神情种种变化，其实便已经猜到了她心里头在想什么。
包括女帝在内，所有的梁家人和大羲朝的皇室成员，应该都对顾家十分尊敬，可他眼里看到的顾家，根本不是外界传闻的那样儒雅随和，而不过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人间炼狱。
南明和眼底有些冷意，又怕自己神情太过萧冷吓着了晏昭昭，便放缓了神情。
而这个时候的晏昭昭，忽然又想起来了刚刚南明和说的那一句话。
那一句话乍一听确实是一句极为温柔缱绻缠缠绵绵的情话，但是实际上认真想一想，这句话里头透露出来的消息简直是再多不过了。
南明和说，他捅了自己的兄长一刀。
南明和又说，他杀了顾家一半的人。
这样的人，如果抛开晏昭昭心里对于南明和的那些偏爱与依赖的话，南明和实实在在地是可以被称为一个极为离经叛道，甚至是背叛家族的反骨之子的。
可她心里的南明和绝对不会是一个忘却养育血恩的人，他有情有义，虽说性情是冷淡了一些，却从没有做过任何丧心病狂的事情，甚至于可以说他对这时间大部分的事情都抱有着温和的态度。
而南明和也说了，他是自己一个人逃到北疆去的。
逃？
为什么要用“逃”这个字。
逃跑的逃，逃离的逃。
是亡命天涯的逃。
晏昭昭不仅觉得心头一凉。
他还说，自己不再是顾家的傀儡了。
南明和之前在顾家过的，究竟是什么日子？
她张了张口，似乎是想要说话，但南明和的目光之中大约是微微有些笑容的，便将她这心里的凉意和焦急感暂且先压了下去。
“二哥哥，我知道要是我自己问的话，恐怕是说不出来什么正经的话语的，不如你说着，我听着，你说好不好？”
晏昭昭最终还是这般说道。
“好。”
南明和的手不自觉地抚了抚晏昭昭的脸颊，目光中稍微有些冷，大约是想起来了那些并不是很快乐的回忆。
“顾家的孩子，没有嫡子庶子之分，亦无长幼之分。”
这第一句话就叫晏昭昭惊呆了。
她浑然不知道这世间竟还有世家不分嫡庶，不分长幼的。
尊卑有序，嫡长有分，这才能将一个大家族兢兢业业地维持住秩序，不至于乱成一团。
“那你们如何继承家业？”
晏昭昭问道。
她想起来顾见了。
好像上辈子自己最后得到的消息，便是岑相宜嫁到顾家去了，至于顾见究竟是嫡长还是如何，这一切都没有人提起。
从前自己想起来他们的时候多半都是想起来他们的恩爱，浑然没有想起来竟还有这样一个疑点。
“家业——能者为上。”
说到这里的时候，南明和的目光之中不禁有了一丝冷嘲之意。
能者……呵，好一个能者。
“顾家的孩子，有没有离开的顾家儿郎的子嗣，亦有出嫁的顾家女的孩子。因着夫家不肯的缘故，顾家女的孩子并不多，大半都是顾家儿郎自己的子嗣。
我和我兄长，却正是极为稀少的顾家女的一对双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