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还姗姗来迟的,只有方才老半晌没来的晏芳华了。
刚刚她没来的时候乐夫子就将她骂的体无完肤了,这会儿才来,恐怕乐夫子口中又有一顿骂在等着她。
晏昭昭转头去看晏芳华,就见她有些狼狈地站在门口。
她脸上的妆容全花了,上半身也多是水迹,仿佛被人泼了一脸的水一般。
水珠子还在顺着她的脸颊滴滴答答地往下掉着,晏芳华的脸颊上有一丝薄红,看上去似乎非常地难为情。
“你去做什么去了,有这无故旷课的胆子,怎么还来上课啊?你直接回你晏府去得了,做出这一副可怜样子给谁看呢!”
果然刚才一直没有发泄出满腔怒火的乐夫子立刻就忍不住了,她上手就走到晏芳华的身边,用力地在她手臂上一拧。
“夫子!”
“夫子不可!”
乐夫子骂骂人也就算了,可她这动手打人算什么,这贵女身上的肉哪一块儿不是金娇玉贵的,哪里轮得到她来动手?
其他的贵女也许是想到了自己,脸上的神情都变得不大好看起来,就有那么几个实在看不下去的,忍不住出口阻挠。
岂料这乐夫子根本就不理会她们,甚至因为她们出言阻挠,更是生气万分,看到晏芳华还是那一副娇滴滴的可怜模样,直接抬手就给了晏芳华一个耳光,丝毫不留情面,直接将晏芳华的脸都打得偏到一边。
“啊!”晏芳华没想到自己会被区区一个夫子打,她的脸上满是不可思议与恼火,一只手捂住自己被打的脸颊,另外一只手紧紧地攥住了自己挂在腰间的香囊,眼泪瞬间就流了下来:“夫子……夫子息怒……”
晏昭昭以为晏芳华会发疯,不过看起来她似乎在人前还很能够控制自己的情绪,那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她看了都觉得真是一朵儿楚楚可怜的小白花。
这场面就变得更加尴尬起来,晏芳华脸上已经满是泪珠——其实能够从她紧紧攥住香囊的手之中看出来她心中已经十分恼火,但是她脸上却丝毫没有显露,比起数年之前她什么情绪都往脸上摆的愚蠢模样,已经进步了不知多少。
远处似乎有别的班上的女学生在悄悄地往这边看,乐夫子只觉得丢人,于是高声训斥她:“从今往后我的课,你都不必再上了,滚出去!”
这人颐指气使的很,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什么位高权重的大师呢。
晏昭昭虽讨厌晏芳华,但对乐夫子也毫无好感。
正在晏芳华不知所措的时候,外头忽然传来轻轻的咳声:“乐夫子好大的脾气,今儿是怎么了,何故为难一个小丫头?”
是个很清润的嗓子,且十分的陌生。
他说着,人就已经走到了晏昭昭她们这间的屋子之中,站在了乐夫子的面前,将楚楚可怜的晏芳华挡在了身后。
这人是个二十余岁模样的年轻公子,背上正背着一把裹好的七弦琴,立在乐夫子的面前时,便有清淡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他五官生的清俊,但可惜的是他眼上覆着一圈褐色的丝带,细看也能够看出来丝带下的眼睛是闭着的,大约是眼睛有疾。
“这人是谁?”
“不知道,从没见过。”
乍然出现的青年男子让班上的贵女们有些羞赧,有些的胆大的还探出头去往他的方向看,看了之后脸上又露出遗憾的神情来,多半是觉得这般清俊的公子伤了眼睛,实在可惜。
乐夫子对这忽然冒出来的青年十分警惕,她皱起了眉头,下意识地想要斥责:“你是哪里来的?谁家的学生,谁带你进来的?这里是女院,你一个男学生进来做什么!”
太学之中并无这么一号人,乐夫子毫无印象,加上他身上自有一股清隽风流的滋味,身上穿着衣裳也是一等一的料子,也还很年轻,乐夫子下意识地将他当做了新入学的世家子弟之一。
“乐夫子,我是奉院长之命,来接替您的。”
这青年男子丝毫不被乐夫子的话语所震,他声音温和,却又透露出一股子不容拒绝的味道来。
“乐夫子,院长有请。”
青年男子稍微侧了侧身,示意乐夫子可以离开了,乐夫子还想说话的时候,这青年男子便已经走到了前头她坐的首席坐了下来,双手一边慢条斯理地解下自己背上背着的琴,一边轻飘飘地说道:“乐夫子,可不要叫院长等久了。”
院长是太学的一把手,管理整个太学之中所有的运作,还有先生夫子们的筛选与考察。这乐夫子这等人品行径,自己心里应该有数,今日被院长点名,应该也不是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
这如此年轻的青年男子,竟然是新来的夫子?
这模样气度,其实瞧上去和隔壁的男学生们也没有太大的区别,若是说他是隔壁的学生,恐怕都无人怀疑,可听他所说,他又是板上钉钉的新夫子了,应当也没有人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吧。
只是想不到,新来的夫子竟然会如此年轻,叫人十分惊讶。
闻言乐夫子气急,回头一看他坐在自己的首席上,更是气的恼火,别的话说不出来,只好丢下一句:“竖子无耻!”,随后便匆匆忙忙地离开了。
诸位贵女其实早就对乐夫子的行为举止非常不满,私下里也不是没有说过,只是公然和夫子对着干并不是什么好听的事情,所以一直也没有人做这个出头鸟。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乐夫子多行不义必自毙,今日直接就被人接替了。
这反正是一件好事儿,这满屋子的贵女恐怕没有一个喜欢乐夫子的,个别被她针对过的甚至恨不得放鞭炮欢送她离开。
不过乐夫子被太学的院长喊走了,她多半也没有什么好果子吃,也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你可带了丫头过来?这一身狼狈的,还是去更衣洗漱一番才好,若是没有,你去前院寻一位姓苏的嬷嬷,让她伺候你换了衣裳再过来听课吧,秋日里寒露重,着凉倒不美了。”
青年坐下来之后,也不着急说什么,而是转向还在廊下站着的晏芳华的方向,轻声细语地和她说话。
只是他的方向找的不是那样准,大约真的是眼睛有疾,不能视物吧。
可他若是不能视物,又如何知道晏芳华身上一身狼狈?
晏芳华垂下眼眸来,掏出手帕子擦了擦自己脸上的泪珠,福了福身道:“谢谢夫子体谅。”
说着她便从匆匆忙忙地又往外走了,并无多言。
闹了这样一场,其实今日这乐理课起码已经过去一半的时间了,那新来的夫子也显然知道这一点,所以并未再在这些事情上纠缠。
“今后诸位的乐理课便由我来教导了,我姓冷,诸位可称我一句冷夫子,我上课随意轻松,大家也不必太过拘束。我的双眼自幼有疾,不能见光,故而这才将双眼遮上,但我耳力过人,诸位也不要以为我看不见了,便在下头做些和课程无关的事情,我虽没有乐夫子性情鲁莽暴躁,倒也会责备人。”
冷夫子说着,只是他的语调和缓,倒并无多少威慑力。
但他谈吐过人,说起话来也让听的人觉得心情舒畅,方才被乐夫子带来的一室紧张尴尬,这会儿也已经烟消云散了。
他说话的声音极为悦耳,说完刚才那些之后,稍等了两息的功夫,便又说道:“今儿的时间倒是耽搁不少,说来还是我来的晚了些,原本预备的曲子也教不成了,下节课再说罢。诸位且当今日是个放松心情的好机会,听我先奏一曲,也好知晓我的曲风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说着,他便将手下覆着古琴的白布拂开,双手按于琴弦之上,手下顿时流出铮铮弦音。
他竟奏了一曲《兰陵王入阵曲》!
此曲原本其实早已失传,如今人们所说的《兰陵王入阵曲》多半都是后人重新所填,其中有几个版本的较为有名,流传甚广,故也被文人骚客称为《兰陵王入阵曲》。
此曲杀伐果决,节奏分明,初时低昂仿佛乌云密布,隐约可见远处漫山遍野而来的敌军,后来便愈发紧张激昂,仿佛当真能够从他的琴音之中看到一位披甲上阵的将军,他身披银甲,手提长剑杀入万人之中,旌旗猎猎,残阳如血。
一曲罢了,整个屋子之中皆是一片的鸦雀无声,但众人的耳边似乎仍旧有琴音,眼前似乎仍旧能够瞧见那猛虎一般的少年英豪。
晏昭昭和郭西慈最先反应过来,两人对视一眼,便觉得此人果然不同凡响。
他生的这一副软绵绵的模样,说话也轻声细语的,想不到能够奏出《兰陵王入阵曲》这般杀气四溢的铮铮弦音,且全程毫无滞涩之处,让听者身临其境,感慨万千。
这曲子极为困难,就是晏昭昭也不好说自己真有那个本事如同冷夫子一般完整地奏出,心中已经生了敬佩欣赏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