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暂且将这些事情抛在脑后,她怜惜晏昭昭今日才受刺疲累,所以开口打发晏昭昭先回清凉台去休息:“昭昭,你先回休息去,一会儿敏妍郡主应当也回来了,你们可一块儿用晚膳。”
但晏昭昭似乎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而且明显有话要说,言语之间吞吞吐吐的,似乎又是什么重要的大事儿:“姨母,我……我暂且不回去。”
闻言女帝也不由得肃了心神,轻声问道:“昭昭不回去,可是有什么事情要和我说?”
“陛下,臣女有要事相告。”
这一次晏昭昭没有和之前数次插科打诨一般,往女帝的身边赖。
她镇重地走到平素里臣子们站着的位置,按照公主拜见陛下时必须行的八拜大礼行了叩拜礼,口中称的也不是姨母和我,而是充满敬畏的“陛下”与“臣女”。
这便说明,事情已经不再是什么简单的小事儿了,晏昭昭要说的事情已经超出了这宫中的范围,涉及到了朝堂,甚至是天下局势,所以她站的是臣子的位置,而非是血脉亲缘的位置。
见晏昭昭如此镇重,女帝也不由得皱紧了眉头:“什么事情弄得这样郑重其事的?可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儿?”
晏昭昭心中其实也同样很烦乱,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是不愿意告诉姨母这些的。
梁喑和姨母膝下的其他几个皇子,已经开始虎视眈眈地盯着她的皇位了,而且甚至在大皇子放出想要求娶自己的这个讯息之前,大皇子二皇子,还有梁喑,其实个个都已经开始摩拳擦掌地想要争她的皇位了。
虽说人人都知道最是薄情帝王家,可谁的人心不是肉长的?
这几个皇子,哪个不是姨母吃了十月怀胎的辛苦生下来的?
他们也是一视同仁地被养着长大了,除了父亲本身就犯了秽乱后宫之罪,才被打发出去的梁喑,哪个皇子过的苦了?
手足相残、兄弟阋墙的事情,绝非人愿意看到的,姨母即便是雷厉风行的帝王,那也一样。
但是如今这件事情,已经不得不要告诉姨母了。
在暗中对这大羲朝的皇帝宝座虎视眈眈的,可不仅仅有清河王和凉家人,也不仅仅有这个渐渐冒头的南诏国余孽,还有一个捉摸不透的百年世家顾家,甚至还有姨母自己的几个皇子。
谁勾结了谁,谁准备害谁,谁的手又伸到了哪里,这些事情太错综复杂了。
即使晏昭昭不想,也不可能一直这样瞒下去——与其让那个时候这些事情自己爆出来,变得更不好解决些,不如现在就告诉姨母。
扭扭捏捏,犹犹豫豫,那就是妇人之仁。
不过即便要说,也得选择一个委婉的说法,骤然一下子用最激烈的语言说出来,姨母可能会很伤心,也确实没有那个必要。
于是晏昭昭便不准备直接说这件事情,反而先是说道:“陛下可否命人取来一些物什?”
晏昭昭没有直接说出口她要什么东西,因为她并不知道这么多错综复杂的势力之中,有没有人真的能够将眼线给安插到御书房之中,窥探到她此刻要什么。
而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乃是机密之中的机密,绝对不可以被旁人看到,甚至连察觉都不行。
晏昭昭走到女帝的身边,附身到女帝的耳边,轻声说道:“陛下可有什么绝对不会被旁人察觉到的地方,除了您和您能够绝对信任的心腹之人,旁人一概不能入。”
这一句话她说得非常非常地轻,甚至连声音都压低成了气音,以确保没有旁人能够听见。
女帝见晏昭昭竟然已经谨慎到了这个地步,便敛了脸上的神情,轻声说道:“有,东厂。”
晏昭昭听到东厂二字的时候,心中微微一沉。
东厂啊……东厂的大本营确实在京城之中,只是比较遗憾的是,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晏昭昭都没能够摸到东厂的门,也没能够进到这个一直被称为全大羲朝最最机密的地方。
“好了,你若要说说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今夜确实是个好时候,但倒也不必如此着急,一点儿时间也腾不出来。”
女帝将晏昭昭稍微往身边带了带,握住了她的手:“要去东厂,那耗费的时间便不少,你若进去了,兴许要好些日子才能够出来。
只是你今日遇刺,你娘亲必定能够听到风声,绝对不会将这件事情抛在脑后,你若要去东厂消失好几日的话,便还是先回群芳园一趟,叫你娘亲看着你是完好无损的,她才能够安心。”
晏昭昭的心里完全就被如今的朝堂局势给塞满了,她竟然完全忘记了今日自己遇刺,消息很有可能——不,不是很有可能,是必定——会传到娘亲的耳朵里去。
娘亲如今还在群芳园之中安胎,前段时间听太医们的口风,说是用了二哥哥的药,娘亲的胎像已经稳固了不少,但也绝对不是能够被随意刺激的状况。
若是自己当真不回群芳园去给娘亲报个平安,说不定真的会惊扰到娘亲,叫她动了胎气,这就是罪过之中的罪过了。
所以晏昭昭点了点头道:“您说的是,今夜我便回群芳园之中,去见见娘亲和爹爹,也好叫娘亲和爹爹不必为我担忧。”
女帝见晏昭昭答应,脸上有了个很清浅的笑容。
不过她的心中终究有事儿,于是这个笑容便变得飞快而浅淡,并没有在她的脸上挂太久。
“你去吧,这会儿去兴许还能够赶上群芳园的晚膳,你还能够和你爹爹娘亲一起用膳,去的晚了,要是宫门落了锁,那就不巧了。”
女帝拍了拍晏昭昭的手,话说的委婉,其实便是在催促她该离开了。
晏昭昭也知道,自己这一趟去,其实并不能够在群芳园里呆多久,姨母之前说的是“不差这几个时辰”,而不是“不差这一个晚上”,言下之意就是,晏昭昭今夜出宫去了群芳园,回头还得到东厂去,将事情先拾掇清楚。
晏昭昭心里有数了,便没有再在宫中耽搁,直接对女帝请辞,一路出宫去了。
果然,群芳园门口一直有女官丫头在等晏昭昭回来,她见群芳园竟然摆出来了如此大的阵仗,恐怕娘亲是当真非常担忧了,所以一路匆匆忙忙地直奔碧霄馆去。
琮阳公主和晏珩果然还未用晚膳,见晏昭昭一头扎进了碧霄馆,脸上这才有了笑容。
晏昭昭与琮阳公主大约有月余未见了,她一直在群芳园之中养胎,原本尖尖的脸庞也圆润了不少,一派福相,比起先前肃杀严谨的模样,如今她显得温柔许多。
晏珩倒并无多少变化,不过也许是因为这些日子一直在群芳园之中费心费力地照料自家娘子,倒显得瘦弱了一些。
晏昭昭才刚刚在琮阳公主面前站定,她就扶着晏珩的手站了起来,双手紧紧地攥住了晏昭昭的手。
“我的儿,听闻你今儿当街遇刺了,可有受伤?抓的那三个刺客,口中可问出来什么要紧的消息了没有?”
晏昭昭看着娘亲如此担忧的神情,连忙解释道:“娘亲莫为我担忧,那一伙儿刺客并没有伤到我,您瞧,女儿不是正好好地站在您的面前么?”
琮阳公主原本一颗心都吊着,如今见了晏昭昭,上上下下地查看了一番,确定晏昭昭身上确实没有受伤,这才将心放回到肚子里去:“我的儿并未受伤就好,你进了宫,难得回家一趟,我心中十分想你。”
大约是怀有身孕,琮阳公主的脾性似乎比从前柔软了许多,脸上总是带着淡淡的笑容,身上一派母性光辉,要知道,她从前是从不和晏昭昭说什么“十分想念”之类的话的。
“女儿也是怕在家里头给爹爹和娘亲添麻烦,这才去宫中小住,待娘亲平安生产之后,女儿自然回群芳园陪伴娘亲。如今在宫中倒也很好,有姨母一应照料我,还有敏妍郡主伴我在清凉台之中歇着,故而女儿在宫中也没有受什么委屈,娘亲不必担心。”
晏昭昭一边陪着琮阳公主说话,一边以眼神示意爹爹是否要传膳了。
晏珩看懂了晏昭昭的眼神,点了点头,便出去传膳去了。
而琮阳大长公主便在碧霄馆之中与晏昭昭说些母女间的体己话儿。
琮阳公主并不知道上一回晏昭昭在御书房之中误食了掺着明萧花花粉的粥,从而中了毒的事情,晏昭昭也不打算将这样凶险的事情告诉娘亲,反而插科打诨地哄着她,叫她心里头高兴。
晏珩传膳回来了,也没有着急进来。
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看着里头女儿哄娘子高兴的模样,心中也直感慨。
如今女儿也长大了,不再是以前需要自己和娘子哄着的小丫头了,她已经成长为能够抵挡半边风雨的存在了。
晏昭昭回来,其实也不过就是想要告诉娘亲和爹爹自己身上并未受伤,并没有别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