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显然,甚至直到现在,他振作起来了精神之后,第一个想到的想法也不是去面对自己的那些痛苦,而是逃避。
蒋丛说完全没有想到自己这样做会有什么样的不对,就像是这一次面对痛苦的时候,也同样只是逃避了起来。
他知道自己现在这样没有什么作用,可是他不去想想他目前的状况有没有办法,去发掘更多的可能性,想想自己有没有办法以这样的身份,变成一个更加优秀的人,而是一味的在这样的痛苦之中沉沦,最终也总选择了逃避。
他只能朝自己的挫折低头。
这样的他比谁都比不过,他不是身体上残疾,而是他的心灵,从一开始就是残疾的。
“我以前觉得我有问题,现在我发现我是真的有问题,我不仅仅是身体上有问题,我是心灵上有残疾。”
蒋丛说这样说话,脸上大概是有些失落的神情的,李春秀听到了他这样的话,马上打断了他:“我现在觉得你最大的问题不是你心灵有问题,也不是你身体有残疾,你有一个很大的别的问题。”
李春秀刚刚还在那里娇怯怯的,如今倒是敢正面和他说话了,李春秀这小姑娘确实与别人不同。
“那你说,我有一个什么样的问题?”
蒋丛说性格确实很温柔,尤其是在面对自己喜欢的人的时候,他的性格就显得格外的温柔体贴。
李春秀这样的人应该不会无缘无故说,觉得他有问题,她既然说觉得他有问题,那应该是真的说明他有哪里做的不太好。
“我知道有一个词,这个词呢?大概就是说你这个人对自己看的并不清楚,总是觉得自己没有用处,无论怎么样?说话都觉得自己好没用,我不知道这个词怎么说?我从前没读过书。”
“你说的那个词应该是妄自菲薄。”
蒋丛说贴心的给李春秀补充上这个词语,李春秀就点了点头,并不是很在意:“也不管到底是哪个词吧,反正就是那个意思,我说出来你能听懂就好,就是我觉得你没有必要常常觉得自己那里不好,或者是这里不好的,这世界上比你不好的人多的去了,要是他们每个人都像你这样,他们岂不是都羞愧死了?”
李春秀能如此坦荡的说出自己没读过书来,但她现在也不会因为自己没读过书而感到羞愧。
刚刚听完蒋丛说这么大的一段话,李春秀忽然意识到,有很多事情并不是她想这样,就能够这样的,也有很多事情是她的意志更改不了的。
就像是他们现在的出身,他们本身就是属于东家的包身工——甚至连包身工也算不上,他们也不叫佃户,只是庄子里的奴婢的家生子。
这些事情本来就是客观存在的,因为这样的事情去埋怨自己的出身不够好,或者是去抱怨自己的父母亲,没能给自己一个好的环境,抱怨他们为什么一生下来就把自己生成了个奴婢,这本身就是一件非常的不孝顺,也没有良心的行为。
父母已经能够竭尽所能的给自己好的生存机会了,难道自己的性命不是父母给的吗?
难道自己活到现在的所有的资格不是父母给自己的吗?
自己活到现在,口中吃的,身上穿的,难道有哪一个是靠自己的双手挣来的?而不是父母先给自己的吗?
那么一个小小的自己,如果没有父母亲的帮助,那岂不是早就已经死了?
父母亲就是这个世界上对于自己来说,最伟大的人,在自己有能力养活自己之前,父母亲只要给过自己养育,那他们就已经尽到了自己应该尽到的责任。
也许从前李春秀心里也会想,怎么她就不至于那样高贵呢?为什么人家生下来可以当小姐?她生下来就要做这些无休止境的农活?
为什么那些小姐可以穿漂亮的衣裳,带漂亮的首饰,她们出生了之后就有专门的人负责教导她们学习各种礼仪,也有可以机会学到琴棋书画之类,他们一辈子也学不到的东西,为什么她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呢?
也许以前李春秀想不通这些事情,但是现在随着时间逐渐推移,李春秀静静的明白了,像是这些有关出身的问题,这并不是他们能够决定的呀。
而且这些事情对于他们的父母来说,同样也不是他们想要怎么样就能够怎么样的。
如果可以的话,他们的父母亲也想要拥有一个富裕的家庭,而谁不愿意在富裕的家庭之中享福呢?
可是现实总是比理想要残酷的多的,世界不会随着一个人的意志而变化。不是坐在那里,每天抱怨为什么自己家里没有钱就会变得有钱的?也不是坐在那里,每天思考为什么自己不能和小姐获得一样的待遇,自己就能够成为尊贵的小姐。
去埋怨自己的父母,没有给自己一个良好的家庭和出身,这本身就是一个不合理的悖论。
如果人生来就能够选择自己出生在一个什么样的家庭,自己能有什么样的身份和地位,那岂不是每个人都愿意自己出生在豪富之家,一出生就坐拥金山银山?
更或者说,有些人出生就想生在皇家,那当公主,当郡主,难道不好吗?那比出生在豪富之家还要更好,锦衣玉食,出门就是前呼后拥,仆从成堆,没有任何需要操心的事情。
如果可以的话,谁不愿意选择呢?
但是事实就是不可以,没有这种选择的机会。如果真的要说世界上有什么能够可以选择自己出生的地方,那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在自己的梦里。
当事情的本身和自己的希望背道而驰的时候,就应该清楚的明白现实如何,理想又是如何的,而且有些理想是一辈子也不可能实现的,没有必要在理想上的空间高柱楼阁。那些空中楼阁必然是虚妄的,他们没有根基,也一辈子不可能实现。
所以李春秀只是短暂的,那么想过一瞬间,短暂的想过一次,如果自己当小姐会是什么样子,但是她后来就再也没有想过类似的事情。
如果现在再让李春秀想这个问题,李春秀的答案恐怕会非常的明显——
就算让她当小姐,恐怕她自己这样的人也当不出来一个小姐的模样,李春秀已经习惯了作为一个快乐的乡下小妞在这里生存,这已经是她的生命了,为什么要去做梦幻想那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呢?
就像是读书写字这件事情一样,这也很正常。
他们这些人本身就是在乡下这种落后的地方长大的,而且平常也没有时间去看书,家里也不会提供相应的条件,让他们去学习,他们无论是春夏秋冬,每个时节都会有许多自己需要做的事情,这是他们不能够推卸的责任。
而且为什么就一定要说有文化会读书写字就是好的呢?那为什么在种田就是不好的呢?
那难道那些整日只知道读书的书生,就有比他们碾压的才能,在所有方面都能比过他们吗?
就比如说,如何在森林之中存活这一点,李春秀现在就能明白了,他们这些人可能可以在被大水封山的时候,找到相应的存活下来的措施,但是像是面前这只可可怜怜弱弱小小的小书生一样,这小书生就没有这个本领。
他确实做文章做得好,写字也写得好,也能够画一手好画,谈吐也不凡,可是在面对这些他不了解的领域,他就同样也不明白。
所以他才会被山匪逼进了森林之中,完全找不到出去的路,好像无头苍蝇一样,只能够在这个森林之中到处乱转,最后还把自己越走越深,然后遇到了洪水的时候,完全就没有应对的方法,被洪水冲下了山崖,把自己的脚腿也给摔断了。
书生了解的是如何做画,如何通读那些圣贤书,他当然是好的,也是学术知识丰富的;
他们这里的乡下人,却也并不差;他们虽然是乡下人,但是他们熟知在遇到各种极端恶劣情况下,在山里和山村之中,要通过什么样的方法,才能够最大程度的保证自己的生命不会受到威胁,最大程度的让自己活下去。
不仅如此,就算把他们这里的人随随便便挑一个关在山里面,一个月让他们都不能出来,他们也能够在山里面找到种种活下去的方法,而不会把自己弄得形容狼狈。
他们这些农人,对于农耕方面的知识,可能比这些只会读圣贤书的家伙了解的多,他们知道什么样的时间应该种什么样的作物,他们知道晚上和早晨的时候看一看天空,判断一下这几天的天气,从而判断应该怎么样分配农活。
但是这些知识,只会读书的话,恐怕是无法了解的。
这就是每个人擅长的知识不同,而且李春秀认为,在知识这方面,从来就没有高低贵贱的分别。
不是说他会写圣贤书,会读那些之乎者也的东西,他就一定高贵;
也不是说他们这些农人平常只会种田,了解的都是如何耕种,如何掌握时间,这些就是不够高贵的。
知识本身是没有高贵和不高贵的分别,而李春秀认为,人在本质上也同样没有高贵不高贵的分别。
只是如今在现实条件下,他们不同的时候和不同的环境造成了不同的身份条件,那为什么就要一定强迫自己呢?
不同的环境能够造就不同的人,可是这样的人并没有什么高低贵贱的分别,也许现在确实是身份地位上很有差距,有的人高高在上,有的人出身低微,可是在作为人的这一件原本的事情上,只单单从做人这一项来看,李春秀就认为所有的人都是一样的,没有谁天生高贵,也没有谁天生低贱。
就算是皇帝和一个普普通通的庶民,甚至是奴隶,他们之间也没有谁天生生来就是高贵,也没有谁天生生来就是低贱的。
这种身份的差异不过只是因为如今的时代格局造成的,而不是因为有些人天生高贵,有些人天生低贱,事实那确实就是如此。
或者换句话来说,一朝天子一朝臣,说不定这些昔日高高在上的皇族,如果王朝忽然被推翻统治的话,他们的皇族一覆灭,那以前高贵的那些公主郡主,那还不是一朝沦为阶下囚?
那些昔日的皇族,说不定都不仅仅是沦为阶下囚,甚至是被新的统治者贬为庶民,沦为奴隶,供人取乐。
但要是这样说的话,那些人其实也并不是就已经分出来了高低贵贱的,也许是因为现在很多人的思想都已经被迷惑了,认为一个人的高低贵贱就是由身份地位决定的,但是李春秀觉得,决定一个人的高低贵贱的,是他的思想,而不是那些人的身份地位。
就像是现在的皇帝一样,就算他的身份越来越尊贵,可是这个皇帝昏庸无度,很显然是个昏君,平常做的事情没有一件是对于民众好的,这样的人在李春秀的眼中,就算身份再尊贵,又能怎么样呢?
而就像他们周围的这些人,他们都是老东家的家生子,都是老当家的奴隶,那李春秀心里就会看不起大家吗?
李春秀也并不会这样。
身份地位在她眼中都犹如浮云,她最看重的是一个人的想法,究竟对不对?
所以李春秀认为,每个人都不需要妄自菲薄,也不用太过狂妄,不用觉得自己的身份比别人尊贵,自己就是这世上最厉害了不起的人,须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如果真的要用身份地位来作为评判一个人是否高贵的标准的话,那么这个世界上一定会有比他更高贵的人,他也没必要在这里耀武扬威。
当然了,李春秀也觉得,所有人都不必要因为自己的身份而感到自卑,就像刚刚说的那句话一样,一朝天子一朝臣,每个人的身份地位不是永恒不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