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这便是做母亲的人才会有的决绝?
尽管这份母爱和决绝南明和并未体验过,觉得十分陌生,他还是不由得叹气:“大公主三思。”
这种话是不好在晏昭昭在场的时候说的,否则南明和是没法当着刚刚那样欣喜的晏昭昭的面,说出建议她娘亲将肚子里的孩子打落了的事情来的。
琮阳公主的身体情况实在是不允许她孕育子嗣,这个孩子来的不太凑巧。
琮阳公主的手落在自己的腹部上,轻轻地摸了摸,继而又问道:“倘若我要将这个孩子留下来,又要我们母子平安的话,究竟要用什么办法?”
她已经想明白了,为母则刚,她做晏昭昭的娘亲这样多年,从未舍得看晏昭昭吃一点儿苦,这个孩子还在她的肚子里,即使是一团还未成人形的肉,那也是她的孩子。
叫她落了这个孩子,那恐怕比叫她死还难受。
南明和沉默不语。
琮阳公主叹了口气:“明和,我知道你的性子,若非是如此为难,你也不会藏着掖着不告诉我,我也知道你有本事,你从前在顾家的时候便学会了一身本领,后来在我膝下,我也尽我所能地教养你了,如今只算我求你一次,这个孩子,我当真不想失去它。”
南明和听到此处,微微地有了一丝动容之色。
“并非是我不愿意告诉大公主,只是此事艰险……还需从长计议。”
他当然记得琮阳公主对他的恩情,当年他从顾家逃出来,故意套了南家的身份去接近她,她虽识破了他的身份,却还是将他留了下来——这件事情之中兴许还掺杂了许多这样那样的缘故,但南明和并不想去纠结那么多的缘故。
是琮阳公主帮他遮掩,带他从顾家的泥潭之中出来了,后来也一直用群芳园的权势保护着他,不让顾家的人将手伸到他身边来,也给了他最好的待遇,可以说,若是没有琮阳公主,就没有今日的南明和。
“你说吧,这世界上的事情,但凡是我能够做到的,我都愿意一试。”
琮阳公主似乎陷入到了清浅的回忆之中——她想起了晏珩的脸。
昭昭生的像她,说不定肚子里这个小的,会像晏珩呢?
这个孩子虽然来的不凑巧,可是它既然降生到自己的肚子来了,琮阳公主就不会将它弃之不顾。
“……好。”
南明和想了很多劝阻的话,但一切的劝阻都在看到琮阳公主坚定温和的目光时都纷纷溃散。
他想,他大约对母亲这一身份还是不太能理解,但是他已经感受到了身为人母对孩子的保护和包容——既然如此,那也不如放手一搏。
晏昭昭回来的时候,琮阳公主正在低头看大羲朝的地图。
羊皮卷推开了,正中心正是西南处的地域,大约是已经被琮阳公主灭了国的南诏故地。
南明和在一边站着,帐子之中的气氛似乎有些压抑。
“哎呀娘亲,不是叫你不要累着自己了嘛,如今大羲朝国运平稳,娘亲也不必事事躬亲,休息休息也好的。”
晏昭昭一见琮阳公主居然在看地图便觉得有点儿头疼,琮阳公主闻言便微笑了起来,眼角带出来一点儿轻微的笑意:“不过随便看看,你倒好,便是我随意看看,也要念叨念叨我,我不看了就是。”
她将桌案上的羊皮卷给卷了起来,晏昭昭便让了一步,露出自己背后跟着过来的陆太医:“陆太医,你帮我娘亲请个平安脉吧。”
陆太医是琮阳公主的心腹,说是太医,其实常常跟着琮阳公主随军征战,乃是最最信得过的大夫了。
“小孩子家家的,便不要在这儿看了,明和,带你妹妹出去转转。”琮阳公主见晏昭昭还是一眨不眨地看着陆太医的动作,忍不住失笑道。
“娘亲多半就是嫌弃我嘴碎,叫我念叨地烦躁了,哼。”晏昭昭撅了噘嘴,不过她已经主动地拉起了南明和的衣袖,拉着他往外头走去,“我也不和娘亲顶嘴,省的娘亲因为我动气,我的话不听倒无所谓,一会儿太医说的话可千万要听,我先和二哥哥出去了。”
琮阳公主点了点头,南明和不着痕迹地回头看了她一眼,便跟着晏昭昭出去了。
晏昭昭想和南明和说说娘亲有孕这件事,所以将他拉到了一个僻静处。
“二哥哥,你刚刚有没有看出来,我娘亲肚子里的是个男娃娃还是个女娃娃?”
她双眼亮晶晶的,眼底仿佛有小星星在闪烁。
“孩子月份尚浅,我瞧不出来。”南明和伸手摸了摸晏昭昭的鬓发。
“这样啊。”晏昭昭下意识地往南明和的掌心贴了贴,南明和看她的眼神便更加温和缱绻。
晏昭昭察觉出南明和今日看自己的眼神似乎比往日要更加专注,又带了一股子她暂且没有看出来的意思,叫她难免觉得有些困惑:“二哥哥何故这样看我?”
“……没有,不过觉得你今日似乎比往常更加娇妍些。”
南明和的心底叹了一口气,很快就将话题引到别的地方去了。
琮阳公主有孕的消息瞒的很紧,似乎除了南明和与晏昭昭,还有琮阳公主自己和陆太医,军中其他人并不知道,就连梁华都没有得到一点儿消息。
这事儿倒也正常,琮阳公主的身份重要特殊,若是她真的有孕,必定会在襄城朝堂之上引起轩然大波,琮阳公主想要瞒着也实属正常。
不过琮阳公主既然有孕,众人就得加快回襄城的步伐了。
两个月三个月的时候正是胎像最不稳的时候,这个时候应当回襄城去好好将养着,这荒郊野外的,没有好的药物也就罢了,若是真出了个三长两短的,叫人都来不及。
原本琮阳公主是想要在军中再安排安排有关开挖凉家宝藏的事儿的,但晏昭昭一直在她耳边念叨,说是这事儿回到襄城里去,交给谁来负责都不难,如今她是双身子的人,还是不要思虑过重的好,那就只好作罢了。
众人心里都有事,晏昭昭急着和娘亲回襄城去好养胎,南明和和琮阳公主心里还有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于是赶路的进程便变得快的多了起来。
三个月后,琮阳公主和晏昭昭一行人的大军就已经到了襄城京畿了。
此时已经是深秋了,襄城之中已经很有些凉意了。
得知这个消息的女帝显然很高兴,她凤眸微微挑起,问着自己身边传信来的锦衣卫:“大公主几时到城门口?先前吩咐下去的仪仗可都备好了?”
那锦衣卫便一一回答,等到了最后,还是将那一团在自己掌心滚了又滚的小纸团呈了上来。
“陛下,您先请看这个。”说这话的时候,这锦衣卫头子的头低的很下,女帝下意识地感觉这个消息恐怕不会是什么好消息,便伸过了手,将这被揉成一团的纸团给展了开来。
看到纸团上写的内容之时,女帝的神情显然有些怔忪:“此事当真?”
“当真,千真万确。”
女帝便陷入了长久的静默之中。
她脸上犹有方才听到琮阳公主带着自己不成器的那两个儿子,还有晏昭昭平安归来时的喜悦,但此时此刻她脸上的神情似乎又掺杂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神情。
不见得生气,但也不见得多高兴,大抵算是一种浅浅的犹豫,还有些许的忧郁。
洒脱如女帝,她的脸上其实是很少出现类似于忧郁的神情的。
“陛下可要……”那锦衣卫见女帝神情,忍不住试探着上前了一步,大着胆子说道。
但他的话还没说完,女帝忽然勃然大怒起来,将自己手里头原本正在批阅的一本奏折狠狠地往他跟前一摔,厉声呵斥道:“放肆!你以为朕不知道你的意思,那是朕的亲姊妹,是护国大长公主,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全大羲朝最最尊贵的女子,你怎么敢动这样的心思!”
女帝很少这样动气,那锦衣卫一下子就跪了下来,抱拳请罪:“臣以为……”
但女帝仍旧没有让他说完这句话:“你能以为什么?朕生平最讨厌别臣子揣摩圣心,你以为的,多半并非你以为的!便往往是如此,引得下头的人想的稀奇古怪五花八门,将朕的意思曲解成了种种不同的模样!滚下去,朕今日不想见到你。”
女帝动怒,那锦衣卫自是一个字都不敢再说了,膝行了几步,朝着女帝磕了两个头,忙不迭地退了下去。
女帝脸上犹有怒色,但很快又成了先前的那种忧郁之色。
“世人要猜朕对你忌惮,危你功高盖主,总以为朕如何如何……却恐怕万万想不到,朕从头至尾都不曾生过任何敌意之心,几番忧虑,也不过是因为朕的……”
金殿之中空无一人,传来女帝幽幽的叹息。
她站了起来,自己又走上前去,将那一本被她摔到地上的奏折捡了起来。
落子,惜败,惜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