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玄鸟教手里有一手绝佳的占星术和卜卦之术,帝王对玄鸟教的尊崇还是很高的。
如今玄鸟教选中了晏昭昭,仅仅是因为玄鸟教如今联系不上女帝,需要选一个能够作为和女帝交流的媒介人选,还是说他们当真认为,晏昭昭是个合适的储君人选?
这个意图很难捉摸,界限也非常模糊。
而且女帝更甚至怀疑的是,玄鸟教是不是已经靠着占星术和卜卦之术,早就知道晏昭昭是她的孩子了?
玄鸟教虽然会对储君的人选有所建议,但这个建议肯定不会偏到非嫡系血脉的身上去,也更加不会偏到宗室上去。
这么多年所有被玄鸟教建议过的储君人选,无一例外都是皇帝的子嗣,就算是和皇帝一母同胞的亲王宗室子嗣,也不会被玄鸟教纳入到考虑范围之内。
若玄鸟教的意图是建议她将晏昭昭立为皇储,且不论她自己潜意识里有没有这个想法,这都是一件叫人觉得有些许迷惑的事情——晏昭昭如今明面上所有人知道的身份都是琮阳大长公主的女儿,就算如今她头上顶了个明霞公主的封号,那也不意味着以她现在的身份就能够堂堂正正地成为储君。
玄鸟教究竟是什么意思?
这样一个简简单单的选择,就已经足够让女帝觉得匪夷所思起来。
看来一会儿见到了晏昭昭认识的那个玄鸟教弟子,女帝会有很多问题想要问她。
而出去拿朱砂和黄纸的晏昭昭这会儿也已经回来了。
女帝示意晏昭昭可以开始了,她便俯身在桌案之上,开始细心地在黄纸上画出自己需要的那个图样。
她的动作虽然有些生涩,但很显然没有任何错误之处,女帝在一边仔细看过她的落笔姿势,和自己数年之前召唤老天师的时候,用的符文果然是一模一样的。
符纸画好,晏昭昭便将其丢入到厅中摆放的香炉之中。
黄纸被燃烧之后,如同上次一般,缓缓地在空中飘荡着,然后模模糊糊地似乎变成了一面镜子一般的模样。
有个声音从这淡淡的灰烟之中传出来,果然是映雪的声音:“小道见过明霞公主。今日再见,昔日的姑娘如今已经是公主了,果真如同我先前为公主占的一卦一般,非富即贵,前程可量啊。”
隐隐约约的,含着很浅的笑容,恰到好处的恭维,恰到好处的微笑。
映雪这个人似乎永远都如同召唤她的时候会出现的灰烟一般,看着浅浅淡淡的,却永远也摸不到深浅。
“今日有天下至尊要见,公主且容我换一身衣裳,以表敬意。”
映雪的声音又渐渐远去了。
她似乎已经猜到了今日晏昭昭召她来是所为何事,也已经猜到了今日要见的人并非晏昭昭一个,她口中的“天下至尊”,除了女帝,并无他人能够承担这个名号。
这一次与上次不同,那个叫流霜的小丫头并没有出声——不过实际上流霜也并不是什么简简单单的小丫头,晏昭昭透过灰烟,就能够看到模模糊糊的场景之中,流霜正在屋子里的一个角落里静悄悄地收拾东西,下笔写一些什么东西。
兴许是卦辞,也兴许是文书。
流霜看着小小的模样,但她在角落的样子也很认真。
而且尽管她看上去才小小一只萝卜头,可身上的气质却是那般的成熟,晏昭昭瞧着她这般样子,倒是和成年人没有什么区别了。
女帝也同样注意到了她,虽然还没有见到映雪,却觉得流霜和映雪都是两个有意思的人物了。
女帝饶有兴致地品味了一番刚刚映雪说的话,然后偏过头去看晏昭昭。
晏昭昭知道姨母是在询问她这两个人分别是谁,所以晏昭昭便主动开始介绍:“方才说话的那个是臣女提到过的姐姐映雪,在角落里写文书的那个是妹妹流霜。”
与女帝的饶有兴致不同,晏昭昭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
她的手指在自己胸前贴身带着的守护之徽上无意识地点了点,心中不知道在想着些什么东西。
女帝注意到了晏昭昭的这个动作,猜测晏昭昭这个时候心中定然也有所棘手之事在思量。
“臣来迟了,小道如意,见过女帝陛下,望陛下福泽绵延,万寿安康。”
映雪的声音很快就再次出现在时映雪和女帝的耳边。
与此同时,烟雾之中渐渐地出现了映雪的身影。
她正垂着眉眼,规规矩矩地对女帝行君臣之礼。
这一回她果然和上次晏昭昭召唤她的时候穿的不一样了。
晏昭昭第一次见到她和流霜的时候,她们两个人身上都穿着花花绿绿的百夷族服饰;
晏昭昭第二次召唤她来的时候,映雪也就是随随便便地穿了一身非常朴素的常服,并不算起眼。
但这一次,映雪身上穿得十分正式。
她倒是换了一身十分簇新的道袍,头发也仔仔细细地挽了起来,发髻上插着一支雪白的玉簪,身上还披着鹤氅,手执拂尘,倒是很有一番仙风道骨的滋味了。
而晏昭昭的目光落在映雪的身上时,很明显变得若有所思起来。
她方才自称什么,小道如意?
她不是叫映雪么,又为何叫如意?
映雪是她的名字,如意是什么?
——大约是,她的道号?
晏昭昭倒是知道,一些德高望族的老仙师,确实会有自己的道号。
但面前的映雪分明年纪轻轻,还不到能够拥有道号的时候,要说,年纪轻轻的仙师也确实无法拥有足够的声望来拥有自己的道号。
是她映雪果真天赋异禀,声名远播;还是她自傲狂妄,自封为王?
亦或者是两者皆非,还有别的什么缘故?
晏昭昭在思索的时候,女帝也正在透过这一层烟雾打量映雪。
烟雾是淡淡的,所以映雪的身影便显得不是那样真实了,不过女帝还是能够很清晰地看清楚,面前的映雪究竟生得什么模样。
女帝没有喊映雪起来,她也就神情自若地继续行礼,没有动弹,任由女帝打量自己。
毕竟这是女帝第一次见到映雪,想要多看看映雪是个什么模样的人,倒也无可厚非。
映雪本就生的清冷脱俗,而且她的长相并非是女性色彩极为浓重的那一类长相。
她原本就生的寡淡,并非是女儿家常见的圆圆杏眼,反倒如同男子一般剑眉星目,而她眉眼深邃,鼻梁高挺,红唇轻薄,就多多少少有些雌雄莫辨了。
如今映雪穿上宽松的道袍,身上披着大氅遮掩了身形,倒看不出她的身材窈窕了。
映雪又生的高挑瘦削,乍一眼看上去,倒还真如同年轻的小道士一般。
不过她的嗓音倒是轻柔娇美,很容易听出来面前之人并非翩翩君子,而是红颜美人。
“你是坤道?”女帝看了一会儿映雪,坦然受了她的礼,“起来吧。”
“谢陛下。”映雪便从善如流地站起了身,答道:“是,小道乃是坤道。陛下好学识,不曾像旁的那些凡夫俗子一般,见了臣便喊道姑。”
这个事情晏昭昭也知道,道姑其实并不是什么好称呼,甚至可以说是对修道之人的不尊重。
但是不知道的人确实如此称呼,见了男道士便喊道长,见了女道士便喊一声道姑。
其实不然,女性修道者,若真按规矩来,一般是要称一句“坤道”的,这才算是对修道之人的敬重。
不过晏昭昭看着她的模样,总觉得她的身上和冷夫子一样全是矛盾,但她身上又似乎有某种特质,将这些矛盾合而为一,于是就微妙地统一起来,叫人觉得有趣。
映雪这个人倒还真是有意思,她整个人看上去仙风道骨的,似乎压根不食人间五谷,但她又完全知道怎么说话才最叫听的人高兴,每次说的话,轻轻巧巧的,却又似乎就是那么恰到好处地抓住人的重点,让人觉得心里头很高兴。
换一句通俗一点儿的话来说,就是映雪这个人,很会溜须拍马。
她明明生的那般仙风道骨的模样,为人亦是极为超脱红尘的,她仿佛身在红尘之中,却又不在红尘之中;仿佛身在九重天上,却又不在九重天上。
她很飘飘欲仙,却又奇妙地对这些凡尘俗世的东西似乎非常在行。
映雪果真是个很奇妙的人,每一次晏昭昭见到她的时候,都总感觉看不透这个人。
她的内核似乎完全和她年轻的皮囊不一样——她太老练,太圆滑了。
映雪明明才二十余岁的样子,但晏昭昭在面对映雪的时候,只感觉面前的这个人自己完完全全地看不透。
不仅仅是看不透,在面对映雪的时候,晏昭昭甚至能感觉到一种比姨母身上给自己的压力,还要更加老练的压抑感,尤其是这一次,晏昭昭的感觉尤其明显。
前几次的时候,晏昭昭只是有朦朦胧胧的察觉,但如今她再一次在自己的面前了,就这般隔着一层灰烟和女帝陛下遥遥相望,晏昭昭便更加明显地感觉到映雪的不同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