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柳家夜宴结束,已经是第三日。时至晌午,但青云县的菜市场里却依旧十分冷清,不少肉铺甚至都没有开门。张伯仁交接了手头里的一切差事,脱去官府,换上了一套蓝衫。并没有着急回家,而是漫步来到了菜市场。
一名屠夫刚将手中的猪肉丢上案板,却见店铺前立着一个蓝衫先生,定眼一看,竟是青云县捕头张伯仁。
“哟!张捕头,今个您歇息吗?刚宰的猪肉,新鲜着呢,开点?”张捕头平时为人不错,也从不做什么鱼头百姓的欺凌事,所里屠夫很是热情的打着招呼。
“嗯,来两斤猪腿肉,要肥瘦匀称的。”张伯仁点了点头,微微一笑道。
买了两斤猪肉,张伯仁又买了些青菜,便拎着两样食材,回了家。
回到家中,张伯仁看了看卧房,见自家娘子还未起床,嘴角挂起一个无奈的笑。他走进厨房,一阵忙活,生火炒菜的声音将卧房里的张夫人吵醒。
张夫人迷离着一双眼睛,眼神中没有任何焦距,似乎还沉浸在睡梦之中。就在这时,厨房中忙碌的张伯仁,掀开了锅盖子,一道卤肉的香味顺着门缝挤进了卧房。
张夫人顿时沉醉其中,她记得这个味道,这是张伯仁为她做的第一道菜。原来不觉间,她二人已经相伴九载光阴。
往昔的记忆涌上心头,那一点一滴的回忆片段,令张夫人嘴角勾起一抹笑容,眼神也变得温柔了许多。就像是一个少女,看到了自己最喜欢的情郎。
“是时候了。”张夫人自顾自嘀咕了一句,恰巧这时张伯仁推开了房门。
“是开饭的时候了!”张伯仁进门,满脸堆笑道。
一盘特质卤肉,还有一碟炒青菜,再加一碗热气腾腾的米。
“哟,大官人,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特意给我做这道卤肉吃。”张夫人看着那盘卤肉,却没有动筷子。
记忆就如同一根丝线,这盘卤肉便是那引线的针。她的眼角忽然闪烁着许些晶莹,只感觉,似乎真的有一根针,刺过她的心头,只留下一根被血染红的细线,牵动这她此刻薄弱的心弦。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更何况,眼前这个男人用了九年的时间,履行了他当初许下的承诺。
张伯仁没有接话,他伸手摸了摸后者有些凌乱的秀发,眼中尽是疼爱的神情。
“伯仁,我得走了。”
二人相视无言有顷,张夫人率先开口道。
张伯仁微微一愣,眉宇间瞬间染上一抹悲伤,双眼中闪过两道晶莹的水花。他急忙别过头去,不想让张夫人看到他此刻的表情。
一双纤细的手,捧住了张伯仁满是胡渣的脸,将他摆正与自己对视。张夫人脸上同样带着痛苦的神情,她强行压下即将分别的不舍之情,定了定神,认真的说道:“我真的要走了!”
“但我不想走的这么不明不白,伯仁,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是不是那个白二!”
这一切都太过凑巧了,伯仁两字分别拆开人字旁,便是十年前名动天下的神捕白二。但张伯仁这个身份的确是记录在档的,是土生土长的青云县人。十年前,一个名叫张伯仁,修行毫不起眼的小捕快,被编入了一支特殊的队伍。这只队伍的任务只有一个,协助江南七大名捕,猎杀恶名满盈的天下第一恶贼——“一枝花。”
“可我又不明白了,如果你真是那个白二,当初一枝花一剑穿透他的结义大哥龙夜寒,作为白二,他不应该狠她入骨,将她剥皮抽筋,碎尸万段吗。”
张夫人伸手抚着后者的脸,后者脸上已经是一片麻木,唯有一滴水珠倔强的挂在眼角,缓缓流淌下一道泪痕。
“如果,你不是一枝花该多好。如果我不是白二,又该多好。可惜……”张伯仁轻声道,声音却沙哑的可怕,如同一个在沙漠中干涸了数天的旅人。
张夫人抚后者脸庞的手微微一颤,她不敢相信,面前的这张脸究竟是白二的,还是张伯仁的。她缓缓收回了自己的双手,颤声道:“那……那你又是为什么,为什么一直没有下手!”
“你是在等我彻底爱上你,然后让我也体验一次失去爱人的痛苦!对吗!”一枝花猛地推开张伯仁的身躯,声音中带着不可置信。
“对,因为你,我的夫人死了,我三岁的孩子,也死了!我出生入死,结义的兄弟,也死了!总要有人,为他们的死买单!”似乎是想起了妻儿兄弟惨死的模样,张伯仁阴下脸去,厉声怒吼。
“你们又知道什么?那槊阳宗的人就是一帮畜生!”一枝花恶狠狠的抬起头,牙齿紧咬嘴角,一缕嫣红滑落,她却感觉不到任何痛苦。
张伯仁脸上再次镀上一抹痛苦意味,相处九载光阴,不知不觉间,他却早已爱上了自己的仇敌。他只觉得愧对自己九泉之下的妻儿,更亏对于为他纵身挡下一剑的结义兄长。
房间内陷入一阵沉默,半饷,张伯仁打破宁静道:“我已经为你收拾好了行囊,东西不多,但有总比没有要好。去西域吧,在那里开始新的生活。”
张伯仁转身,翻箱倒柜,拿出了一套黑色常服,还有一个小包裹。
“着什么急,小女子要吃完这碗饭再走!”一枝花摸了摸脸上干涸的泪痕,她吸了吸鼻子,伸手拿起碗筷,就这已经凉透了的卤肉和青菜,咽下已经发硬的米饭。
“你就不怕,我在这饭里下了毒?”张伯仁冷声道。
“不怕,只要是大官人做的,小女子一定吃光!”眼泪再次不争气的落下,一枝花蓦然抬首,脸上挂着一粒米饭,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大官人,我们一起走吧!”
张伯仁伸手捏起了她脸上的米粒,送进自己的嘴角,仿佛一切都和往常一样。但他二人都知道,只要捅破这层窗户纸,他们便回不去了。
“吃完这顿饭,你我从此是路人……”张伯仁从怀中掏出一个玉笛,放在床边,转过身去,他不敢直视对方的脸。因为他知道,身后那人早已无声的低下头去,泣不可仰。
就在这时,一阵笛声豁然响起,恐怖的音波直接摧毁了庭院的大门!
紧接着,有数十人纵身翻墙而来,张伯仁心中一直憋着一口闷气,此刻已化作一道凌厉的风刃,径直袭向那数十名轻功好手!
“刷!”
数十人面带惊恐的死在了半空中,嫣红的血洒满了一地。
一个声音极其尖锐,带着几分戏腔的高挑男子单手持枪,豁然闯进了庭院!刹那间,卧房内向外涌出一阵劲风,风声盖过了庭院外传来的一记铁杵落地般的轰鸣声,恐怖的气浪吹斜了那片粉红色的尘雾,数片花火从一枝花的体内向外迸出,瞬间化作一条参天火蛇!
它长着血盆大口,吐出一道赤炎,将持枪闯入庭院的男子,直接喷出庭院之外!
“好,张伯仁!算你狠!记住你今天的话,不要后悔!”
在张伯仁的身后,一枝花正低垂着脑袋,冷声说道。在她说完这句话后,她豁然抬首,三千青丝被无形的剑气拦腰斩断,脸颊上的泪痕被恐怖的热浪所蒸发,在这一刻,她再也不是什么张夫人,而是一剑屠宗,恶名满贯的天下第一罪人——“一枝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