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屋子里灯光朦胧熹微,窗边侧影成剪。
他跟随主子多年,他家主子是什么样的人他最清楚。
那话中暗含的宠溺意味,是他听错了吗?
阿吉心事重重地转回到叶今门前,抬手敲了几下,闷声道:“饭好了,出来用饭!”
叶今今天累极了,迷迷糊糊早已不知身在何方,听闻有人打扰自己睡觉,便直接道:“滚!”
阿吉的怒火被这个字瞬间点燃,蹭蹭蹭直网上冒!
这么多年,他随主子辗转各处,哪怕是身在高位的人,又有谁敢给他脸色看,除了主子,谁又敢承他亲手煎一碗药,做一顿饭!
这个乡下女人,不但不知好歹,居然还敢叫他滚!
阿吉强忍着摔碗的冲动,在门口吐纳几次,才将火气压了下去,如来时一般,端着饭菜离开了。
另一边叶安家,赵秀娥缓了好几天才终于缓了过来,因为受惊过度,倒小病了一场。
本想着叶示儿叫回了叶安,一家人便能高枕无忧了。
甚至到叶安气势汹汹去找叶今时,她还恨自己病的不是时候,不能亲自去看叶今是怎么被打的跪地求饶的!
她躺在床上幻想,想着她家马上就能多出不少田地财产了,越想就越高兴,好像真的已经看到了白花花的银子,看到了来年多出的收成一样。
所以当叶安满身是血地被抬回来时,她当场就晕过去了。
再醒来,就见叶示儿在为沉睡的叶安清理血迹。
弄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她先是不信,接着是愤怒,不服,可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越想这几天经历的种种,就越觉得挫败。
如果连叶安都斗不过她,那么谁还能拿她有办法。
如今的叶今,就像卡在她喉咙的鱼刺一样,咽不下,吐不出,叫她分外难受。
叶示儿的心情不比赵秀娥好多少,只不过相比之下,她却更多了一份韧性。
叶安这次受了重创,即使是清醒的时候,也呆呆傻傻的,像个木偶一样。
现在见赵秀娥这番神情,心里明白她这是萌生退意了。
便道:“娘,你这是打算放弃了吗?”
赵秀娥面露不甘道:“你爹都成这样了,那个叶今又不知道中了什么邪,突然换了个人似得……”
剩下的话她没说完,但叶示儿心知肚明。
她提醒道:“抚恤银再过几天就要发放了,那可是五十两,娘真的舍得吗?”
赵秀娥本就心情郁结,加上她这话就像导火索一样,顿时就发作了,她怒道:“五十两,你当我不知道五十两吗?可光知道有什么用?如今还有什么办法。”
她盯着叶示儿看,见她脸上肿胀还没有完全退却,只觉越看越来气,指着她骂道:“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蠢货,你明明比她大两岁,却事事都叫她压一头,现在人家有了银子,不用坐牢了,还马上就有好日子过了,你有什么?”
叶示儿即使挨了骂,也不发一语,她从脸盆里拿出湿毛巾,用力将水拧出来。
她心道,不是还有几天吗?
她叶今想拿到银子,没那么容易!
叶今受了伤,夜里时常腹痛,睡的不是很安稳,好在没有伤筋动骨,喝了药又得到休息,加上叶今又习惯忍疼,次日便基本看起来跟没事人一样了。
剪月那丫头,昨天程大夫说以为她在睡觉,她还真半夜里打起了小呼噜,第二天还准时起了床。
记起昨天的事,抱着叶今哭了一场,也就翻篇儿了。
问叶今自己是怎么回来的,叶今含糊地说当然是她把她背回来的,剪月心大,并就没往别处想。
阿吉最近好像很忙,总是神出鬼没的,他不是叶今的人,叶今也就不过问,不过偶尔碰面,见到他那越发黑沉的冷脸,叶今还是有些莫名其妙。
中午吃饭时,桌上就叶今主仆和九朝三人。
闲聊间,叶今问剪月道:“剪月,你对咱村程大夫了解多少?”
“程,程大夫?”剪月表情奇怪地咬了一口馒头,“程大夫怎么了?”
叶今道:“昨天他过来诊病,那嫌弃的样子叫我很费解啊!怎么,咱们以前和他有过什么过节吗?”
剪月却突然噤了声,垂头默默喝粥,唯独一对眼珠子不停乱转。
叶今当然看出来了,就拉着她追问。
剪月被问的没办法了,才为难地看了一眼貌似局外人的九朝,最终红着脸道:“小,小姐以前说他长得好看,还一直纠缠于他。”
叶今本来一边喝粥一边听她说,闻言直接噗一声将刚入口的粥喷了出来。
而一边本来正要夹菜的九朝,筷子就那么不尴不尬地停在了半空中。
叶今不敢置信道:“怎么可能,小丫头你蒙我呢吧!”
剪月破罐子破摔道:“这事又不止我一个人知道,只不过人家程大夫中意的是叶示儿,你巴巴去找人家,哪次不是被人拿扫帚轰出来的!”
她还道:“你说程大夫是你见过的最好看的男人,一等一的好看!”
“她瞎了?”叶今扶额,“不,嗯,我瞎了?”
要不要给她弄个风流情史啊,还他娘的是单相思!
叶今思忖片刻,道:“那我怎么不记得有这事?”
剪月两手一摊:“你当然不记得了,你纠缠过的又不止他一个,这么多年哪个是你记得的?”
“……”
她真想敲她脑门啊!
叶今不由瞄了一眼对面的九朝,虽然他依旧正襟危坐,她看不见他表情,但莫名就觉得气氛不太对!
呃……,没有哪个男人能接受自己的老婆跟别的男人有纠葛,挂名老婆也不行!
这无关风月,关乎尊严啊!
叶今仿佛已经看到五十两银子在她手上打了水漂。
她幽怨地看了剪月一眼:“好好的,你提这茬干嘛?”
剪月瞪大了眼睛:“明明是小姐你非要问我的!”
“……”
叶今转瞬换上一个笑脸,懒洋洋地往九朝那边靠了靠,撑着头柔声道:“夫君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九朝洁白的手指掰开一个馒头:“什么话?”
叶今轻咳一声,煞有其事道:“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
她说完等着九朝的反应,结果好半天,才等到对方淡淡嗯了一声。
嗯,那就是听过喏?
叶今心里揣测,那他这反应,是不在意呢?还是在意呢?
最后,她决定还是自己表个态,给他吃颗定心丸吧!
于是道:“夫君啊,一直以来我记性不好,所以以前很多人,很多事,我都不记得了,但不管过去的我如何,自从嫁给你的那一刻,我叶今心里就只有你一人。”
九朝闻言,面纱轻转,似扭头在看她。
叶今心道,敌在暗,我在明,这很考验演技啊!
面上却不露破绽道:“程大夫是有几分姿色,不过我叶今又岂是凡夫俗子,决计不会以貌取人,往后更不会跟他有半分瓜葛!”
说完还将挡住九朝手背的银灰色广袖往后扒了扒,在上面轻拍两下,笑吟吟道:“夫君放心,娘子说的都是真心话!”
然而,就连旁边的剪月都在不停翻白眼。
恰逢院门突然被敲响。
剪月抬头叫了一声:“谁啊!”
外面的人道:“是我,我是程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