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四岁那年，爱上了一个人。”她的声音温婉好听，语气犹如一个百岁老人般见惯生死，只有平淡的沧桑。
“那个人容貌俊美，待人温柔，总之在我眼里，他什么都是好的，所以很快，我便陷进他的温柔不可自拔，将自己全身心都交给了他。”
她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声音和淅淅沥沥的雨声融为一体：“那段日子，我们如胶似漆，形影不离，让我觉得自己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可我没想到的是，突然有一天，他跪下来求我，说他整个家族面临一场濒死危机，而那个可以解救他们的，位高权重的男人，书房里有一副珍藏美人图。”
她说到这里，伸手摸上自己的脸，这一刻，叶今在她眼中看到了明确的自我厌弃。
尽管知道结果，可叶今还是问了：“你答应他了？”
菊颂愣了愣，随即苦笑了一下：“我答应他了。”
接着又道：“可到了那位被讨好的位高权重的人身边时，我才知道，那副画上的女人，是他已故的心上人。”
“他大发雷霆，说我不配顶着那样一张脸，一怒之下，下令杀尽我满门。”
她的尾音散进了风里，抱着自己的身体颤抖不已。
然而只是片刻，她就好像自我调整过来，她接着道：“我被赐了白绫，却从乱葬岗醒了过来，我疯了一样冲回家，踩着成河的鲜血，穿过每一个熟悉的尸体，在大堂找到了我惨死的父母亲。”
“从那天后，我成了街头人人喊打的乞丐，可我不知道疼，就好像活在梦里。”
“直到有一天，我遇到了几个人，为首的那个俊美如仙的人，他问我想不想报仇。”
“我怀疑他，尽管后来才知道，他只是看到我眼中的恨，查了我的身世。我杀了我的两个仇人，成了他的下属。”
叶今看着她的眼睛：“你脸上的伤是你自己划的？”
菊颂：“你怎么知道？”
她并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叶今道：“你觉得罪魁祸首是你这张脸，害死你家人的罪魁祸首之一，所以杀了那两个人之后，你毁了自己的脸。”
菊颂没说话，面色变得惨白。
叶今叹了口气，这样沉痛的伤疤，说什么安慰之词都是大而空的，只有徒劳。
她伸出手，在菊颂的惊讶之中抚摸她的面颊：“你很美，可美丽并非原罪。”
“还有。”她道，“一切都结束了，爱与恨，恩与罚，全部都随着你复仇之剑刺向敌人胸口之时，便结束了。”
感受到那只手的温暖，菊颂颤了颤，随后睁着的大眼睛里，落下两行清泪。
叶今抱了抱她，她很快收拾好情绪。
最终她低垂着头犹豫了片刻，还是戴上了面巾。
叶今却突然站起身，一步步朝外走去。
竹天也跟着站起来：“你去哪里？”
叶今停下脚步，伸出手，让指尖沐浴在雨中。
她微微抬头，仰着脸，似乎在感受湿润冰冷的空气。
有些苍白的面容，乌黑的睫毛，小巧的鼻子，殷红的唇，在这一刻都变得鲜明起来，露出的脖子虽沾染了泥泞，却白皙依旧。
竹天突然垂下了头。
只听叶今突然道：“你们不用叫我主子，以后，就都叫我夫人吧。”
在几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见那个颓然了几日，此时狼狈不堪的人转过头来，对他们说：“走吧，我们在这里待地够久了！”
几个人都看着叶今没说话，兰寂嗔道：“啊？去哪里？”
叶今道：“回京啊！”
她说完还笑了笑，哪里还有之前颓废狼狈的样子。
“你疯了？”兰寂嗔道。
“不行！”竹天道，“我知道你放不下主子，可我们不能让你去送死，我们答应过主子，一定要护你周全。”
菊颂也突然出声：“就算想复仇，也不是现在。”
她这一提，几个人目光都出现了了然。
叶今刚刚才听了菊颂的故事，所以她觉得回去复仇。
“这也太……”
荒唐了！
兰寂嗔没说完，他道：“夫人啊，你别看我们四个功夫不错，可真的要在敌人的防备下进去杀人，还是杀卫凌霄和皇帝那样的人，基本上是没有什么胜算的。”
又道：“你想白白送命，就辜负了主子的一片心意了。”
他提了提始终一言不发的梅香岸，“梅大，你说呢？”
梅香岸看了叶今一眼：“不赞成。”
他说完又点了点头，表示赞同自己的意见。
最后他们整齐划一地又看向叶今，好像在等她妥协。
叶今却忽然笑了，那是一个叫人见之心惊的笑容。
冰冷，决绝，却满含着锐不可当的癫狂意味。
而她说的话，也与她的眼神如出一辙。
“不，我回去不仅仅是复仇，我，是回去翻天的。”
她说出口的话很轻，翻天两个字更轻，却叫几人望着她的人为之一颤。
她眼尾上挑，含着浓浓的讽刺：“卫凌霄是吗，元灏是吗，元景珞是吗？”
她道：“他们既然逼我，那好，我不介意让他们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洪水猛兽，什么是真正的穷凶极恶！”
明明是被逼至此的人，明明只是一个颇有几分觉悟的小女子，满身泥泞，一身伤痛，却口出狂言，要挑战拿捏一国命脉的几个身处高位之人。
偏偏，他们还不能做到不信她。
在一片沉默之中，叶今又道：“京城我一定要去，你们阻拦不了我，我征求你们的意见，只是想问一问，你们愿不愿意陪着我。”
她道：“不要立刻答应我，不要因为承诺这种东西答应我。”
她浑身散发出一种睥睨的气势：“就当做和我一起去做一件具有挑战性的大事，一次游戏，你们若答应我，那么从今往后，不得因为任何一个理由，质疑我的任何一个决定，不论大小。”
她道：“反之，你们现在就可以离开，我往后是生是死，都和你们无关。否则要想阻止我，除非立即一刀杀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