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繁复的调查工作让人感觉不到丝毫的愉悦,这对原本便认定张明子和张霞并无嫌疑的赵括来说,更加是种煎熬。他出生的家庭跟明子的家庭很像,父亲是个酒鬼,虽然不打骂人,可总是醉醺醺的样子,正事一件也不做,家底很快被败光,最后连着房子一起出售掉,充当了酒资。
幸福的家庭总是有各样幸福的方式和过程,而不幸的家庭却有着不同的悲惨遭遇。赵括在这一点上跟明子找到了契合点,他不会愿意去相信明子会参与了杀人案,因为这样家庭出来的孩子都会是善良的,不会去伤害任何一个人,他们最清楚悲惨的滋味,也明白幸福和安宁来之不易。
与他相反的是朱勇,对于这类案件,他有着绝对的敏锐,只不过案发地点让他失踪难以释怀,为什么会是在江的这边,而不是那边,那边是六合区,已经不是他的管辖范畴。
“怎么都让我碰上了,真是。”
“还想着休假的事?”赵括问。
“等了半年了,还说可以去外地旅行一趟,计划又泡汤了。”
“这案子,哎。”赵括叹了口气,立时又抬起头来,脸上有了几分笑意,“怎么不去请教师兄?”
“师兄?”朱勇疑惑地看着赵括,“哪个师兄……哦,是咱们学校那个?”
“对,他可是老人了,以前还当过副局,虽然现在不查案了,可他的眼睛很好呢。”
这个师兄是朱勇两人学生时代认识的人,当时这个师兄确实是个副局,不过后来因为一些是被撸下去了,至此开始搞起了研究,对案子的事再不过问,后来受了学校的聘请出任讲师,可他要求课程安排尽量少,因为他要做研究,学校方面也没有驳回他的要求,所以师兄目前在学校里讲课,算是闲人一个。
要说是研究,他这么多年,压根没有拿出任何一个能出手的成果,这不得不让人怀疑他只是挂着研究的名,实际上只是偷懒,少做些事,照朱勇的话说,这叫乐于清闲。
“他那双眼睛是很贼。”朱勇对这位师兄的眼睛做出了评价。
“嘿,都说人越老越精,或许他就是典型,我上次去拜访他的时候,还没说是什么事,也没说跟谁有关,他就看了看我的样子就全猜出来了。”
“就你这么傻,你那卷宗袋上不是写了?再有,你那个案子,网上都传遍了,他怎么会不知道?他可是个‘网瘾’老头。”
“别说,他还真是,上网的时间确实长,要说是查资料,看电视,或者干别的还能理解,可他竟然打游戏,聊天,啥都来,简直不像个老头,你看咱们,拿着手机也不怎么玩,对着电脑也是一副哭丧脸。”
“老顽童呗,据说他当年在学校,大学那会儿,九几年的时候就开始上网了,到现在,二十多年了也不嫌烦,这点上我倒是很佩服他的。”
“那会儿电脑可很少。”
朱勇摇摇头,“他有的是办法,只要有这东西存在,一定能搞会,还得搞精了才算完事。”
“难怪比咱们优秀,这精神可不是一般人有的。”
“你还敢夸他?”朱勇笑着看向赵括。
2
圆形的烧杯里盛放着些淡粉色的液体,四周套着数圈的铁丝,形状很像是一个玩具,不同的是这些铁丝牵连着电线,烧杯中的液体颜色也让人感觉有些不安。
“这是什么玩意?”朱勇仔细打量着说道。
“你最好别碰。”袁朗在一旁提醒。
“吓唬我吗?”朱勇啪地打开开关,“要是有危险的,容易坏的,你能放在这么显眼的位置?”
“哦。”袁朗应一声,依旧低着头看报纸,“你把圆圈往下压压看。”
朱勇照做,指尖压下圆圈,不到一秒就将手缩回,“好烫!怎么这么烫?”
“你再看看被子里液体的颜色。”
“绿色?你这是怎么办到的?”
“我自然不会把有危险的东西摆在显然的位置,不过先决条件是碰的人得有基本的常识。”袁朗走到朱勇身边,将开关关掉,之后看着门口的位置,问:“怎么没见着赵括那小子?”
“他想考考你。”
“考我什么,隔着墙,我总不能看见他站在外面吧?”
“哈哈。”赵括声到,人跟着出现在门前,笑着问:“师兄果然好眼里,已经能隔墙看见东西了!”
“呵,你是东西吗?”
赵括一愣,“我是东西……不对,我不是个东西……这……”
朱勇圆场说:“这就是个套儿,你还真敢接。”
“哎,又被师兄摆了一道。”赵括悻悻地笑着,“怎么样,师兄你的研究成果呢?”
“嗯,刚才被某个人玩了一下,大概已经不敢动了?”
“别这么说,咱们谈正事,我们过来是找你谈案子的。”朱勇转回正题。
“怎么,还真是你们侦办这起案子?”袁朗坐回长凳上,从抽屉里取出咖啡袋来,放在桌上,并不急着打开,而是看向朱勇,“早知道会有人登门,只是没想到会是你们两个。”
“我还在担心怎么办,听师兄这么一说,嘿嘿,安心了。”赵括跟着坐下来,“怎么还喝这种速溶咖啡?”
“怎么还担心起我来了,我一不担心身体,二不担心钱,你担心个什么劲儿?”袁朗摇摇头,“笑什么笑,过分。”
“看来你对这案子已经有所了解了?”朱勇问。
“真是不想知道都不行,现在的新闻媒体真是够狠的,铺天盖地的报道,生怕别人不知道出了命案,这不是打你们的脸么?天天标榜一些东西,现在被揭开伤疤了,疼吗?”
“电视也上了……”赵括说完这句话就后悔了,这个时候来补充这样一句话,实在显得有些无脑。
好在袁朗并不在这上面纠结,倒是聊起了案子本身,“所以,现在是全无进展吗,看你们一个个哭丧着脸,是吧?”
“也不算完全没有进展,已经锁定了几个嫌疑人,还在调查中。”
“这种官话你来对我说么?”袁朗偏着头问,顺势捧起桌上的咖啡喝了一口,“真是冷呢,今年。”
“我说真的,嫌疑人……”
“我认为现在的嫌疑人都没有嫌疑。”赵括从旁插嘴道。
看袁朗的样子,似乎对案子没什么兴趣,只是随便问问,再随便听听。
“不要多嘴。”朱勇皱起眉头。
“对不起。”赵括眨眼说着,全无道歉的意思。
“行了,你们两也不用在我这里唱双簧了,这案子我没什么兴趣,倒是你们,每一个案件,最基本的东西其实是调查最浅显的东西,比如你们所说的嫌疑人的不在场证明,或者当天的行踪,我是指任何跟案子有关的一方。”
“问题就在这里。”朱勇抓着鼻梁,“都有不在场证明。”
“你的意思是很充分的不在场证明,还是说有证明,但没有逐一查证,或者是在查证过程中遇到阻碍?”
“不在场证明中,包括电影院、火锅店这一类的地方,你也知道这一类的地方是最难查证的,一张发票,或者是一张电影票能证明,却有不能完全证明,这正是让人头疼的地方。”朱勇坐回椅子上。
“光说吃饭、看电影,这是很难证明,不过你可以试试别的办法。”袁朗顿了顿,看着朱勇,“比如聊聊那部电影,聊聊那家火锅店,这或许能让人露出马脚,即便事先做了功课,你只要细问,终究会看出问题来的。”
朱勇只是点头,看样子是认同了,但心里还是很怀疑这个论断,毕竟一部电影,完全可以通过网络了解,再用别的方式去看电影就行,这是不需要实名制的东西,所以,即便是查证起来也困难,毕竟还有些人的记忆力和理解能力有限,你若是往深处聊这些东西,人家不明白,总不能判定人家跟案子有关吧?这实在不是一个好的办法。
“师兄,看来你对案子还是挺了解啊。”赵括聊及闲话。
“我只是告诉你们一些办法,或许能用得着,也或许用不上,这些东西得看具体的情况,你们也算是老刑警,这些事总不能还让我来教你们吧?”
“啊,是,师兄,搞研究好,还是查案子好?”
“你这话问的,我不好回答你说哪个好,研究会有新奇的东西可以了解,让你觉得这个世界原本是很神奇的,感受自己的渺小,同时让你自己变得谦虚,平静。至于查案子嘛,这事儿算是个刺激的事儿,伴随着困难,攻克它会有快感和成就感,可若是沉迷其中,你也会觉得自己渺小,但不是谦虚和平静,而是无能和心烦意乱,甚至影响你的生活,让人对人的态度难以好起来,这就是为什么警察待人的态度往往不会好的缘故,倒不是说每个人都是罪犯,需要严肃对待,也不是说与生俱来便是这种脾气,而是每一件磨人的,复杂的案件将你变成这样。”
赵括抓了抓后脑勺,说:“啊,当下流行那句话,我们之所以努力,不是为了改变世界,而是为了让世界不改变我们,是吧?”
“可以这么理解吧。”
朱勇这时插话,“咱们应该让他提供一下票根,或者别的凭据。”
“啊,是了!”赵括立即附和道。
“所以,你们查了半天,连最基本的票根也没有问吗?”
“你要知道,有些人是不会保存这种东西的。”
“可,我听你的意思是——压根儿没想到。”
“你什么意思?”朱勇有些恼了。
“得,我是个外行人,不干预你们的事,自己看着办吧。”
听到有些火药味的话,赵括站过来看朱勇的脸,两个人四目相接。
“行了,都少说两句。”
袁朗摊摊手,接着喝咖啡。
3
再一次来到明子租住的屋子。
朱勇坐在沙发上,显得有些拘谨,两个警察面对着张霞,一言不发,这景象实在有些尴尬至极。在在这里逼问一个已经年纪五旬的妇人,并非上策。张明子很快便会下班回来,只需要再静静地坐上一会儿,看看手机,或者无聊地环视整个屋子,或许能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局促。
张霞漫不经心地看着电视,不停地切换着频道,看得出她的内心也是有些不安的。这种不安或许是来自于畏惧警察,也或许是心虚,当然也许会有对方是陌生的尴尬,总之,三个人就这么坐着,没人先吭声。
这一坐便是两个小时,朱勇的手有些僵了,抬眼看墙上挂着的钟,距离九点还剩下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张明子应该快回来了。正想着,开门的声音响起,一个女人拎着东西进屋来,低着头,将脚上的鞋子蹬掉,一边说:“饿了吧,我带了盒饭回来,你也该学学做饭了,不能总这么……”
明子的话停下来,屋里坐着两个人,她愣了一下,而后点头示意,拎着盒饭坐到张霞的一侧,递过去。
“原来还没吃晚饭?”赵括询问。
张霞点点头,将盒饭打开,犹豫了一下,并没有急着吃,而是看向朱勇和赵括,问:“要不,你们先问,我待会儿再吃?”
朱勇和赵括连连摆手,“你先吃,可以边吃边聊,没事的。”
“啊,你们吃过了吗,我不知道你们还在,所以没准备你们的……”明子接话道。
“没关系,我们早些时候已经吃过了。”
赵括看着已经没有一丝热气的盒饭,“晚上就吃这个吗?”
张霞没吭声,赵括接着说:“要不用微波炉热一下?”
明子这才意识到盒饭已经凉了,从张霞手里接过来,走进厨房,两分钟后叮的一声,明子又回到客厅,盒饭有了热气,明子坐定,张霞则是有些拘谨地开始吃着。
“我们这次过来,主要还是为了方圆的案子。”
“恩,您请说。”明子的手放在腿上,坐正了身子。
“上次我们说到8号那天,你跟你的母亲张霞出门之后,先是看了电影,而后是去了火锅店,接着去了商场是吗?”
明子点头。
朱勇接着问:“这部电影的票根,你还留着吗?”
“票根?”明子一愣,“你是说电影票,是吗?”
“嗯。”
“我想想。”明子看向正在吃饭的张霞,问:“电影票是丢了,还是留着的,我没怎么注意,你还记得吗?”
张霞将盒饭放下,“好像是留了,你说很喜欢那部电影,所以带回来了,不过放在哪儿的,我就不太清楚了。”
“仔细想想,没事的。”赵括提醒道。
“嗯,我找找。”明子起身,在屋子里打转,一会儿在电视机柜里寻找,一会儿又在沙发上搜寻,朱勇和赵括挨着让开,这看得让人直摇头,这大概是个没收拾的女子吧?
“放哪儿了……”明子念着。
趁着这个机会,朱勇跟她聊起了电影,“这部影片应该是今年上映的印度片中最好的了。”
“啊,是。”明子一边找,一边回应着。
“印度真是跟中国有着天差地别,那些女性地位真是跟旧中国一样,好在结局是……”
朱勇故意停了下来,这时明子也停了下来,先是手一拍脑门,“想起来了!”,接着说:“啊,是,好在女主有个好母亲,否则可惜了她那副好嗓子,电影里是真唱还是假唱啊,我看网上说假唱来着,也不知道是不是,不过真的很好听呢。”
“嗯。”朱勇在谈话中没有任何收获,将话题转回来,“想起来票根在哪儿了,是吗?”
“你等等。”明子走到餐桌边,拉开下面的小抽屉,取出一张折折的纸张来,那像是宣传的东西,明子打开它,脸上顿时有了笑意,“找到了,当时随手一放,差点给忘了,幸好还在。”
朱勇接过来,看了购票的时间和金额,“这个我需要带回去,没问题吧?”
“没事,我留着其实也没多大的意义。”明子看着朱勇,顿了顿,“是对案件有帮助,是吧?”
“大概是这样。”
赵括起身来,“有结果,或者有什么需要你们配合的地方,我们会第一时间通知,真是打扰了。”
明子急忙挥手,“没有,没有,倒是我这么晚回来,耽误你们这么长的时间。”
“没事,我们职责所在,事先也不知道你下班这么晚,快餐店的工作很繁复吧?”
“还好啦,我是收银,后厨那些人更忙的,关键是在学校附近,生意会做到很晚,习惯了。”
“嗯。”
两个人走到门边,朱勇刻意回头看了一眼张霞,两人四目相对,张霞又低下头接着吃饭,只不过朱勇注意到张霞的盒饭早已经吃完了,只是餐盒还拿在手里,丝毫没有丢掉的意思,被朱勇这么一看,张霞又接着“吃”起来。
朱勇眉头一皱,侧身出门。
“怎么样,人家有票根,没嫌疑,该查查江岸那边的人才对,指不定就有深居简出的怪人,这……”
“够了,你不用这么刻意去袒护,该不是……?”
赵括停下来问:“该不是什么?”
“明子。”朱勇说。
“什么意思?”
朱勇岔开话题,“你看出张霞的问题来了吗?”
“什么问题?”
“她好像很紧张,都不敢正眼看我们,即便是目光对接,也是很快收回去,这算不算是心虚的表现?”
赵括笑了,“你是没见过害怕警察的,还是觉得自己的长相很帅,不会吓着人家?”
朱勇摸了摸后颈,“照你这么说,是害怕?”
“不然呢?”
两人回到车上,朱勇还是觉得有些奇怪,两人开车上了大路。
“前面好像堵车了?”赵括说。
“这鬼地方还堵车吗?”
“我哪儿知道,你看这导航,都变红色了。”
“改道吧。”朱勇建议。
“这全是岔路,改道儿了,要是走不出去,怎么办?”
“试试再说。”
驱车上了岔路,以及是堵塞的状态,赵括有些不悦,“这得等到什么时候啊,路又窄,真是。”
“别急,车上有些面包,先垫巴一下吧。”
“诶,你看见没,这一路上路边都没人,那儿却站着一个。”
朱勇问:“哪儿?”
“前面不远的树下。”
“嘿,还真是,这么冷的天儿,站在哪儿等车?”
“那谁知道?兴许是等人呢。”
“啊,有可能,最近不太平,出来接一下是应该的。”
两人收回目光,看着前面车辆的尾灯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