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官,是有什么需要了解吗?”陆副院长的身体看起来不容乐观,说话并没有很足的力气。
“您认识护士赵荣吗?”吴虞抛出了第一个问题。
陆副院长想了一会,“认识,是我院从前妇产科的一名护士。后来辞职了。”
“她为什么辞职,你知道吗?我看到她曾经和一起医疗事故有关系?”
“我之所以记得她,就是因为她辞职这事儿,赵荣没打辞职报告,无故旷工半个多月,后来护士长找到我这里来,我电话联系赵荣,她才说自己要辞职。”陆副院长带了几分不悦的表情娓娓道来,“在那之前,有一台医院很重视的接生,赵荣资格比较老,医院特地指派了她去,没想到就是她出了问题。”
吴虞没做声,示意副院长继续说。
“产妇是我们医院附属的儿童福利院院长,但是赵荣却在操作的过程中配错了药品剂量,导致产妇生命危险。”副院长有点惋惜的语调。
“我想问一下,您记不记得十年前卫生局要求集中回收老式注射器?”
“记得……那年正值医疗改革,这种注射器引进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太好。”
“我在档案里发现十万支老式注射器,最后只收回了一成不到,仅仅一个月为什么消耗了这么多?”
“警官,你不知道,回收工作很艰难,”陆副院长摆了摆手,一脸无奈,“一支一块钱的批发价格,卫生局让五毛钱回收,很多私人诊所并不配合,工作难度很大,当时医院开会也不同意自掏腰包去推动回收工作。”
“会出现员工私藏老式注射器的情况吗?”
“绝对不会,”陆副院长摇头,“这种注射器又没销路,而且太好辨识了。”
“所以最后为什么是儿童福利院代为进行了这项工作?福利院财政还不如你们医院吧?”吴虞满心疑惑,这种事情太不符合常理了。
“我院下属的福利院负责人并不在医院里,而是一个民间教会的负责人兼职的,”陆副院长正色道,似乎非常尊重这个负责人,“这个教会的负责人在当时民间非常有威望,她带着福利院的孩子挨个诊所去回收,最后很多诊所甚至没要回收费。”
“负责人叫什么?”吴虞饶有兴趣,十年前他沉浸在案件里,很少顾及到家庭,更别提民间教会的运作情况了。
“徐丽。”陆副院长无情的扔出了一个让吴虞掉进冰窟的名字。
吴虞太熟悉这个名字了,无数个夜晚的梦境边缘都会邂逅的名字。
通过十年前勘察现场的情况分析,陆青甚至没能和歹徒打斗几分钟就被击倒了。
嫌疑人名叫刘天宝,是第一中学的总账会计,负责管理分账和后勤物品的领取统计。
被捕后,刘天宝的情绪很激动,他极力为自己申辩。据刘天宝所言,他出现在那里是因为看这个小女孩面熟,脖子上又挂着钥匙,担心她会受到伤害,于是一路跟了过去,小女孩蹦蹦跳跳走的不慢,刘天宝是想告诉她注意安全,不要在脖子上挂钥匙。
然而这种主观的自我解脱说辞并未得到什么认可,孙连诚认为这是狡辩,连夜申请了搜查令去搜查嫌疑人刘天宝的家里。
刘天宝却说这个戒指自己从未见过,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家里。
根据银行账户情况调取,刘天宝的账户一直收人远远超过他的工资收入,刘天宝据理力争坦白自己在学校供职期间贪污。警方并未采信这种说法,因为刘天宝管理的账本看起来天衣无缝,并没什么纰漏和亏空。
吴虞认为可能抓错人了,或者是关键证据没有找到。但孙连诚对吴虞的想法完全持反对意见,他认为公众压力和领导的催促下,这件案子需要马上结案宣判,不能被嫌疑人的自我辩白混淆视线。
即使吴虞的年轻气盛表露无遗,但年轻人的锐气确乎是抵不过老一辈的威压。最终,刘天宝被作为重大嫌疑人提交公检机关,很快顺应民意被判处死刑。
而被判决死刑的刘天宝的妻子,正是徐丽。
吴虞清楚地记得,徐丽是怎样绝望地坐在椅子上,手里捧着已经凉透了的茶水。在家属接待室,徐丽一直反复的叙述自己的丈夫是个好人,很喜欢小孩子,不会杀人……然而这些都是徒劳,当时怀孕七个月的徐丽即使说到口干舌燥,也不会有人冒天下之大不韪来为一个已经定刑了的罪犯辩护。
吴虞在结案之后一直沉浸在对妻子倪悦和女儿乐乐的愧疚之中,并没有太多注意到这起连环杀人案最后的动向,但徐丽作为罪犯的遗孀,不幸早产当晚死在了产台上——这是吴虞后来在给妻子读新闻的时候看到的,当时也引起了吴虞的一阵唏嘘。
但徐丽的身份被警方遗漏了,一个儿童福利院的负责人,兼民间集会导向人。
吴虞离开陆副院长的办公室,坐在医院花园的长椅上陷入了沉思。
如果说徐丽坚持认为自己丈夫是冤枉的,为什么没有利用手上的民间声音为自己的丈夫发声?而且在刘天宝最初的口供中称自己见到小女孩有些眼熟才尾随上去的,很有可能是真的,但刘天宝可能一直没想起这是妻子的福利院中的孩子。
不知道为什么,吴虞心中有个奇怪的念头,他觉得,徐丽还活着。
“喵——”
一声突兀的猫叫打断了吴虞的沉思,吴虞抬头看到一只通体黑色的猫正在看着自己。吴虞耸耸肩,表示自己没有带吃的。黑猫对着吴虞又喵了一声,转头走开了。
吴虞忽然想起方灵的网络日记里提到的黑猫,鬼使神差的跟着黑猫走了过去。
黑猫好像知道吴虞在跟着自己,但完全没有惧怕的意思,带着吴虞来到了一个小房子面前。这是一个白色漆皮的三合板房子,制造的非常粗糙,像是一般工地上用来临时安置建筑工人的住所。
房子在这种医院的绿化边缘显得很不起眼,从走道过的时候根本不会注意到。吴虞好奇地看向房子里面,发现是一个灵位,上面赫然写着徐丽的名字。
“谁叫你来的,小黑猫?”吴虞自言自语道。黑猫却只顾专心舔爪子,不理吴虞了。
齐老师又一次在晚自习时间见到吴虞的时候已经见怪不怪了,也没什么客套寒暄了,只是简单地问:“吴警官,这次需要我回答什么问题?”
“我想以自杀来写结案报告,”吴虞思忖着话语,“不知道齐老师有什么想法?”
“两起,都是自杀结案?”齐老师对吴虞的话有点诧异,显然这种未经最后结论的话不该问她。
“对,”吴虞慢条斯理的说,“就目前的证据来说,确实是自杀。”
“他们为什么自杀?”齐老师问出口之后就有些后悔了。
“我只能说,我不知道,”吴虞无奈的耸耸肩,撒了个小谎,“我经过许可翻阅了方灵的日记,但并没有线索。”
齐老师沉默了。
“据说方灵一直有很明显的自杀倾向,你作为班主任也曾关怀劝说过,但我在方灵的日记里发现一个被她称作老师的人,这个老师指的是你吗?还是别的任课老师?”吴虞又问道。
齐老师摇头否定了,“我虽然很关心班上的学生,但是我很少私底下和学生交流,方灵属于学习成绩不错的,我平时的精力都放在几个需要辅导功课的孩子身上。方灵很少和同学以及老师沟通,应该说的不是校内的人。”
正在吴虞和齐老师谈话的时候,忽然本来安静的教室自习一阵骚动,齐老师一惊,刚要问怎么了,便听到班长大喊:“齐老师!赵瑞泽跳楼了!”
吴虞对齐老师扔下句“快叫救护车”,拔腿就往楼下跑,赵瑞泽的教室在四楼,跳下去很可能有生还的希望。
急促的救护车声音划破宁静的校园,很多学生探出脑袋来看,在众人注目礼之中,赵瑞泽无力的被抬上担架带走了。随着救护车同去医院的还有齐老师和吴虞。齐老师在车里看着医护人员忙碌,神情木然。
手术室的灯光亮了很久,不断有人护士脚步匆匆的进出,赵瑞泽的母亲在等待的长椅上默默地抹眼泪,齐老师陪在赵瑞泽母亲的身边,也是眼眶微红。
所幸的是,终于在两个小时之后,医生推开了门宣布赵瑞泽脱离了危险,赵瑞泽很幸运,着力点没在要害部位,只是腿部和胳膊粉碎性骨折,伤筋动骨一百天。
“赵瑞泽,你为什么跳楼?”赵瑞泽刚睁眼,吴虞就愤怒地问道。
赵瑞泽呆滞了一下,麻药的作用下他意识有点模糊,当发现自己躺在医院里的时候,没回答吴虞的问题,反而嘟囔了一句“失败了好烦”。
“赵瑞泽!你为什么跳楼!”吴虞忍不住用力地拍了一下床头柜,医院的铁质床头柜声音格外大,把正在默默抹眼泪的赵母也吓了一跳。
“老师说的。”赵瑞泽低声说道。
“什么老师?”齐老师也凑了过来,吴虞先前也提到过这个莫名的老师。
赵瑞泽却无论如何也不开口了,即使赵母问也一样。吴虞气不打一处来,但是面对病号赵瑞泽也不好发作。
吴虞转头问赵母:“赵瑞泽的父亲呢?”
“赵瑞泽是我自己带大的,他父亲得病去世了。”赵母低声抽泣着,“我一个人带小泽不容易,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一个人还怎么活啊。”
赵瑞泽有些心虚的闭上眼睛装睡。
吴虞想到了什么,他示意赵母出来借一步说话。
“赵瑞泽有个手机挂坠你知道吗?”吴虞问道,“就是火焰一样的图案,铁质的。”
“这个?”赵瑞泽的母亲从口袋里掏出已经摔碎了屏幕的手机,上面的挂坠却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只剩下一根光秃秃的绳子。
“刚刚我放口袋里的时候还有个挂坠的,诶?”赵母错愕的说。
吴虞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忽然一个护士模样的中年女人走过来和赵母打招呼,赵母擦了擦眼泪强行振作。
中年护士似乎和赵母很熟悉,举止也很亲密,最后还拥抱了赵母一下。
“你以前,也在第一人民医院上班吗?”吴虞看着赵母,忽然问道。
赵母虽然不知道吴虞忽然问这个问题的用意,还是点了点头,“后来我在的科室往郊区搬了,我要照顾小泽不方便,于是就辞职了。”
吴虞沉默了,这三个花季少年的家庭渊源都和第一人民医院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所医院,到底曾经发生了什么?
十年前的徐丽,到十年后的张硕、方灵和赵瑞泽,背后仿佛有看不见的双手让他们的命运打结交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