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丽到警局时,已经是下午三点。
满头大汗地站在吴虞和孙连诚面前,胸前的衣衫已经和肌肤贴在了一起,脖子处闻着几个字母,大概是个人的名字,头发梳起来,像是脏辫解开了一样,细细的,但小波纹仍旧在,看着倒是有几分时尚的味道,只不过脚上的一双鞋子有些脏,裤子也破了几个洞,整体看着有些不协调。
吴虞打开审讯室的门,跟孙连诚一起走进去坐下来。这时周丽已经自觉地坐到了对面,整个人敞着,像是在散热,不时也会拿手对着脸扇风,眼睛也不看吴虞和孙连诚,显得有些漫不经心的样子,大概因为这件案子目前跟她没什么关系,所以很是放松吧?吴虞心想,看着确实有几分社会气息,不过进了警局还不收敛,这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姓名。”孙连诚也有些不悦,进了警局还这么自在的人,他倒也是头一次见。
“你们不是知道么,还问什么问?”周丽斜着身子,回答道。
“我再问一次,姓名。”孙连诚眉头微皱,问。
“周丽。”她极不耐烦的应了一声,接着又用手给脸上扇风,似乎根本没把面前的两人放在眼里。
“年龄,职业,籍贯。”
“21,无业,京南市。”
“案发当时,你在哪里?”吴虞接话问。
“就在玄武湖,我报的警,我不在玄武湖,在哪里?”
“你跟赵瑞泽是什么关系?”
周丽笑了笑,“他一个小屁孩儿,我跟他还能是什么关系?”
“不能好好说话是吧?”孙连诚气愤地一拍桌子,站起来,“再不说,就先关两天!”
“吓唬谁呢?你以为你想关谁就关谁吗?以为我不懂法律吗?”周丽双手交抱,瞪着孙连诚,丝毫没有害怕的意思。
“呦呵,跟我讲这个?我可以告你妨碍公务,我告诉你,谁也帮不了你!”
周丽眼睛瞪大,之后态度稍微改观了一点,“行,你厉害。”周丽竖起大拇指来,接着说:“我跟赵瑞泽就只是朋友关系。”
“9月12号那天晚上,你和赵瑞泽做了些什么?”
“没做什么,就是答应帮他揍一个人,啊,就是死掉的那个张硕,我的话说清楚了啊,我们是揍他,可不是杀他,况且我们也没怎么揍他,而且我根本没动手,这事儿,我是报案人,可不是作案人。”
“你跟赵瑞泽是怎么认识的?”吴虞接着问。
“就认识了啊,朋友介绍的,一块玩认识的。”
“那么,认识多长时间了?”吴虞不急不缓地问,孙连诚在一旁瞪着周丽。
“一年多吧?”周丽说完,接了一句:“怎么,你们该不会认为凶手是赵瑞泽吧?你们可别逗!就他那个胆子,打人都不敢,别说杀人了,再说我们都在场看着,肯定不是他!”
“我没问这个。”吴虞说:“那么,9月12号晚上,赵瑞泽是几点离开的玄武湖公园?”
“他大概是十点左右走的,我们当时看见张硕投湖,那几个胆子小,都走了,就我留下来了,不过我也没敢上去看,总觉得怪怪的,以前就听说那里闹鬼,没想到是真的,那声音,哎呦简直吓死人。”
“所以呢,你的胆子很大,即便是觉得,或者是猜测是遇到了鬼,你也敢一个人留下来?”
“不不不,你误会了,我可不信什么鬼怪,我倒是觉得有人装神弄鬼,张硕投湖之后,我想下水拉他的,可是这小子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就这么瞪着我,看得我心里发毛的,我哪儿还敢下水去?”周丽顿了顿,接着说:“再说了,他也不呼救,就这么在水面上飘着,谁知道他是在游泳还是在找死啊?”
“游泳?”吴虞眉头一皱,“你觉得他是在游泳?”
“可不是!”周丽说:“那样子,要是溺水了,也该叫两声,跟着扑腾两下啊,可是他呢,飘在水面上,手脚倒是微微地动,又像是死了,又像是在游泳,反正不像是在呼救,我们怎么办?下水救人,这不搞笑呢吗!”
“这么说,张硕进水之后,不是完全不动?”
“对,赵瑞泽这小子是个近视眼,大概是属于一百米开外,人畜不分的那种,六七百度的近视,也不带眼镜,看着水里没大动静就以为人死了,跟着带着那几个胆小鬼跑了,我去看了,根本没死,还在动呢!”
“啊,这样吗?”吴虞对这个情况倒是有几分意外,如果说张硕进湖之后,并没有立即死去,这一点倒是跟实际情况稍微吻合了一些,因为张硕的死亡时间是凌晨两点,如果时间上不能大致吻合,那么这件案子的这些人中间一定有人在说谎,现在看来,说谎的人倒是没有,反而是有人自己视力差,看错了而已。
“也就是说,张硕当时并没有死,赵瑞泽让你留下,并且报警什么的,但是你发现张硕并没有死,故而你没有选择立即报警,但是赵瑞泽却认为张硕死了,是这样吧?”
“差不多吧,赵瑞泽这小子胆子小,眼睛又瞎,叫了两声死人了,其他人也就信了,跟着就跑了。”
“那么张硕投湖,或者说下了湖里之后,或者之前,你听到什么尖叫声了吗?”
“尖叫?”周丽想了想,回答说:“当时好像确实有人叫了一声,声音挺尖的,赵瑞泽就是因为这个才觉得有鬼,然后一个个的都怕了,所以才跑了,大概是以为张硕被鬼害了吧?我说这些人也真是够逗的,鬼害人也不是这么害的啊,又不是水鬼,再说水鬼也不会叫啊,是吧?”
“这么说,你对鬼怪很了解?”
“差不多吧,各式各样的鬼都看过,日本的百鬼夜行图,你们知道吧?”
“行了,扯什么闲篇?”孙连诚打断了这个话题。
吴虞耸耸肩,接着问:“嗯,我们来汇总一下,你们到了玄武湖,跟张硕进行了推攘,之后张硕下了湖里去,赵瑞泽以为他下去就死了,又听到尖叫声,所以带着人走了,你留下来了,跟着你上前查看张硕的情况,发现张硕并没有死,是这样吧?同时,你也听到了那声尖叫,对吧?”
“嗯。”
“那么,我想问一个问题。”吴虞不等周丽反应,跟着问:“赵瑞泽走的时间是晚上十点左右,你报警的时间是凌晨三点左右,张硕死亡的时间是凌晨两点左右,这中间隔着四五个小时,发生了些什么,你又在哪里,做了些什么,是怎么确定张硕已经死亡并且选择报警的?”
“这个……我当时……”
“嗯?”
“我有事去了别的地方。”
“哦?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为什么又回到了玄武湖这里,还发现了张硕死亡?”
“你们是在怀疑我?”周丽皱着眉,到此时才意识到吴虞的问话是在质疑她,而不是单纯的询问情况。
“不,我们还在了解情况。”
“我跟别人约好了去打球,就在离玄武湖不远的一家会所里,你可以问那里的老板,他跟我很熟的,我在那里玩了几个小时,之后回家的时候如果玄武湖,就进去看看咯,万一这个家伙真的死了,我们几个岂不是要背锅?结果一看,这家伙还真的就死了,我就懵了啊,报警了,人又不是我杀的,我可不怕。”
“那么,方便把这家会所的联系方式和地址告诉我们吗?”
“就在学院西路22号,老板姓王,你跟他说我的名字,他知道我的。”
“好的。”吴虞问:“还有别的什么情况吗?”
“什么情况?”
“对,或者别的什么事,大小都可以告诉我。”
“没了。”
“嗯,好吧,那么你回到玄武湖之后,张硕就已经死亡了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试探我吗?”周丽有些不悦地看着吴虞,“你都说了他是两点死的,我三点去的,难道我还跟你说,啊,他三点的时候还没死?你这是想套我的话?”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说,你是怎么确认张硕死亡的?”吴虞问:“照你之前所说,他完全可能是在湖里游泳,你是怎么确认他已经死了,并且报警的呢,你有下湖里去确认过吗?”
“我下去干什么,黑漆嘛唔的,一动不动的飘着,手脚也不动了,可不就死了?”
“你说黑漆嘛唔,那么你是怎么看见他一动不动的飘着呢?”
“我是说周围,湖里是有灯的,能看清,你别跟我抠字眼,好吗?”周丽显然有些不高兴这样的谈话,手一直交抱着,态度虽然比之前好,但终归还是有些差。
“啊,好的。”吴虞停下来记录。
这时,孙连诚问:“你一般都是这么晚回家?”
“对啊,不行吗?”
“你父母不担心的吗?”孙连诚问。
周丽咧着嘴,轻笑,“这个用不着你来管吧?”
“都21了,还不打算找个事儿做?”
吴虞听着这问话有些奇怪,抬起头来看着周丽,顿时也觉得周丽这张脸有些熟悉,之前倒是被头发和服饰吸引了目光,到现在才仔细地打量眼前的这个女人,21岁,确实是个年轻的人……姓周……认识的人里好像也没有姓周的啊……
正想着,周丽回答说:“倒是你,46岁的人了,才是个副局长,丢人不?”
“我有什么丢人不丢人的?”
“呵,我都替你脸红。”
孙连诚直摇头。
吴虞凑过来,低声问:“认识?”
“忘了?老金的侄女!”
“怎么了,吴叔叔,现在还没想起我来?”周丽脸上带着不悦,“我小时候,你还抱过我呢,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不是吗?”
吴虞老脸一红,这才想起来,老金确实有个侄女叫周丽,不过他的印象里,这个小女孩儿大概只有11岁,没想到10年的时间过得这么快,小姑娘都长成大人了。
“想起来了。”吴虞说:“怎么在街面上混着,没上大学?”
“上了啊,不过给退学了。”
“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我把教授给揍了,老金出面都没辙,总之我也不想上了,就出来了。”
“没找个事做?”吴虞问完这句话,又觉得熟悉,这才想起来刚才孙连诚才问了这句话,顿时觉得有些尴尬,再看向周丽的时候,目光柔和了许多,终归是看着长大的孩子。
“找了啊,老金给安排了一个事儿,不过我没什么兴趣,经常出来自己玩。”周丽说:“现在你们还怀疑我吗?你们真是跟以前一样,一个臭脾气,看着什么人都觉得可疑,态度也是出奇的差。”
“嘿,职业习惯。”孙连诚笑着说。
“我现在可以走了吧?晚上还约了人。”
“这打架斗殴的事可别再做了,老金面子也挂不住,他要升局长,你可别给他捅什么篓子,到时候他生气了,你可没好日子过。”
“老金不已经是局长了么,怎么还要升局长?”
“代局长,还不是呢,他也快退休了,总之,听你孙叔叔一句话,安分点。”
“行了,哎呦。”
吴虞看着周丽,也不知道说点什么好,想了想,之后说:“这件案子的事,老金估计还不知道你的存在,没想到你这个报警人是他侄女,你最好把知道的都说了,可别忽悠我们,到时候老金找你,是吧?”
“我的吴叔叔哟,你真是操心啊,我这不是报警了吗?”周丽说:“要是换了别人,遇到这种事,还能回去看看?也就是我,还回去看看他死没死,死了赶紧给报警,要换了人,我估计,不,是肯定不会回去看的,是吧?”
“也是。”
“行了吧,我还有些事儿呢!走了啊!”
“走吧,想起什么来,第一时间打我们的电话。”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
周丽起身,走了,刚走到门口,孙连诚又问:“怎么穿这身,跟街上的混混一样,赶紧换了吧!”
“嘿嘿,上班的时候我可是正装,平时嘛,爱穿什么就穿什么。”
“十年没见了,真是变咯,成大姑娘了。”
“嘿嘿,你们都老咯,成老顽固了。”
“怎么说话呢?”
“不是么?”周丽挥手说:“行了,我走了,有事儿,回头找你们啊。”
“嗯。”
周丽说完出了门。
孙连诚感慨说:“十年的时间啊,真是一眨眼就过了这么大的姑娘了,要是乐乐还在,现在也该十七八了吧?”
“是啊,乐乐还在的话,也该十七八岁了。”
“哎,现在倪悦成了这样,你……”
“我什么?我挺好的,周末去给她读读报纸,放放电视什么的,陪她说会儿话,还可以,她现在倒是不和我吵架了。”
孙连诚拍了拍吴虞的肩膀,说:“行了,知道你过得苦。”
“好了,不说这个了。”吴虞说:“周丽说的情况,你看几分真,几分假?”
“她吗?”孙连诚说:“估计都是实话,这孩子虽然性子野了点,但从小不撒谎,连她都信不过的话,那咱们还能信谁?”
“也是。”吴虞说:“要不要告诉老金这件事?”
“先不说吧,等老金自己察觉,咱们主动说,搞得像是因为特殊关系,不好办案似的,以老金现在的脾气,我估计能骂咱们一顿,他说的半个月破案,这都过去快一周的时间了,也没点眉目,咱们先不招惹他。”
“你怕了?”
“不是怕,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还想着下班能喝点酒,陪会儿老婆孩子,是吧?没事找骂干嘛,影响心情。”
“嗯。”吴虞应声,“看来这个尖叫声,咱们还真得重视一下了,周丽也听到了。”
“对啊。”孙连诚试探性地问:“你说这尖叫声会不会是张硕发出来的?就是被袭击的那一瞬间,或者有意识的一瞬间?”
“有可能。”吴虞说:“也有可能是凶手吓唬赵瑞泽他们几个故意发出来的。”
“嗯,也是,还有那块表的事,哎呀!忘记问周丽了!”
“没事儿,我估计她也不清楚。”
“不行,我还是得问问,心安一点。”
“那你去问吧,我去趟医院。”
吴虞说完,出了审讯室,下楼取车,直奔医院而去,这时已经是下午五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