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严华第三次尝试拿起笔,试图在纸上留下一些讯息。
黑色签字笔刚要落到纸上,又很快提起。
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写,或者说写些什么,倒不是因为他心中没有词汇可以描述那件事,只是他自己也身处那件事中。这笔一旦落下去,不仅仅是那些人,连同自己也会锒铛入狱。
到底还是为了钱。
这个字他实在不想提,但又不得不提。当初做那件事,原本就是因为钱,可现在事情过去这么多年,再回想往事,他才发现自己被欺骗了这么久。
为了钱,他们有了疯狂的想法,将内心的丑恶毫不掩饰的展现在他人面前,放任其占据自己整个人生。年少轻狂并不足以概括他们的行径。
到现在,严华还记忆犹新。
那些在枪口下瑟瑟发抖的模样,看着让人沉醉。曾几何时,他们很享受这样的光景,只需要拿着冰冷的玩意儿,用圆孔对准了需要恐吓的对象,目的自然也就达成了。
严华自嘲的笑笑,现在是要推翻曾经的自己吗?这那又怎么样,人死了不能复生,钱花了不可能再偿还,只有自己这条命了,但是这样做,值得吗?
严华在纸上画了一个问号,而后将纸揉成团丢进了垃圾桶。
桌上摆着一个戒指,成色不算新,外围有一串英文,严华并不认识。这戒指他戴了快有6年了,这也是他唯一留下来的物件。戴在无名指上,故意让人产生一些误会,以避免不必要的话题,比如婚姻状况。
这一次拿起笔,严华思考了很久,倒不完全是为了揭发某个人的罪行,而是到了他这个年纪,看过了太多生离死别,人间惨剧。一张报告单结束了严华的生命,那是关于肺部的检查报告。
肺癌。
他早应该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相关的宣传和危言耸听,他早已经厌烦,可他还是忍不住打开了烟盒,这一抽就是十几年。
现在自己的肺,应该早已经黑得看不清颜色了吧?
血液里积蓄的味道也没办法清楚,严华知道自己完了。
他开始认罪,不过不是向警察,或者向无关的旁人,而是向自己认罪。
他认为这算是一种自我救赎。
他想在临终前揭发罪行,让自己走得舒坦一些,也让自己走出黑暗。
他这一辈子都在黑暗中前进,见不得一丝光明。黑暗中,这枚戒指一直在指引他的前路,让他不至于迷失方向,无法自拔。
他需要一缕光,照亮他整个人生。
即便后果让他承担不起,即便这样会使得当年的事情败露,导致一些老友受到牵连。
但这不是他们自己咎由自取吗?
正义吗?
不,严华不是为了这些虚妄的东西。
他是想找回原来的自己,在生命将要结束时正视自己的残生。
或许并不值得可惜,但毕竟是自己亲自走过了这一段旅程。
是时候结束这一切了。
“下面带来本台收到的最新消息,本市鼓楼区台棉厂发现一具男尸,据警方称,死者名为薛超,男,41岁,生前系某保险公司员工,其死状惨烈,但因现场处在拆迁区,且现场并无任何指纹和足迹等有效证据,故而警方初步推断,薛超是自杀,有关该事件后续报道,请关注本台晚些时候为您呈现的特别节目《法制社会》。”
严华看着电视上已经被打上马赛克的薛超,迟疑了许久。
就这么死了吗?
自杀?
怎么可能?
以薛超的性格,他会自杀?
笑话!
可凶手会是谁?
他出来了?应该是。
毕竟当年罪名没有坐实。
他那样骄傲的人,在监狱里应该也不会受罪的。
严华将纸篓里的纸团重新捡起来,摊开,提笔在问号的后面加了一个大大的感叹号。
他改变了主意。
即便他们不仁,自己也不能不义,但是眼前这个人必须要处理掉,否则他们几个人都将会落得和薛超一眼的下场。
想起当年的事,严华心里竟有一丝丝的愧疚。
那个人虽然并非是出自自愿,可他不仅顶下了抢劫的罪名,还故意袭击警察,使得严华等人得以逃脱,按理说严华他们是亏欠那个人的。
不过他确实有些可恶。
自己当初走上歧途,也全拜那个人所赐。
那是一场阴谋,严华后来才知道。
为了一场旧事,故意设计的局,目的并不是严华等人,而是为了那个人的姐夫。
这是构陷。
只不过严华知道得太晚了,而且严华也享受在其中,他那时早已经迷失了心智,分不清善恶,辨不明黑白,又有什么立场去说那个人的好坏?
都是一样的,严华苦笑着,将电视关掉,走到围栏边,抽出一根烟点燃,猛吸一口,看着远处的高楼……
早该去自首的。
这些年他过得太累。
狂欢之后的落寞,好友离散后的孤寂,夜深人静时的自省。
严华抓紧了栏杆,手上的烟头被捏断掉落在地上。
要怎么做?
现在去自首?
举报那个人?
或者去讨好他?
严华深吸一口气,手指节已经被自己抓得发白,指甲掐进肉里。
剧烈的疼痛感让他的脑子渐渐变得清醒起来。
是时候做个了断了。
他等不起了。
原本还想等到自己是在熬不下去时再站出来……
可现在,薛超死了,他没有理由再龟缩不前。
该来的早晚会来。
每个人都是惜命的,严华也是一样。
他的手拿过枪,但自始至终都没有开过枪。
血肉横飞并非他所愿。
如果可以,那就是现在吧。
严华从阳台走进屋子里,第五次拿起签字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