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陈在房子周围转了三圈。
大门紧闭,后门也没什么动静。
这是城郊的一处独栋民宅,周围就这么一户人家,找起来倒是很容易,可要进去就有点困难了。小陈试着叫门,连续敲了很久也没人回应,小陈趴下身子,从门下的分缝隙往里面看,结果满目的积雪,什么也没能看到。犹豫了十几分钟,小陈决定从后院处翻进去,那里的墙较为低矮,而且不容易被人看到。
堂堂一个警察,翻墙根儿这种事,自然是不愿意被人看见的。小陈爬上墙,往院里一跳,脚立刻深陷进了积雪中。整个后院的草长得比人还高,即便被积雪压倒了一些,但还是很密集。小陈深一脚,浅一脚的往里面走,刚没走两步,他便注意到后院里竟然还立着一所木房子。
门开着,屋里堆着些谷草,再旁边是一些干柴,不过灰尘已经很重了。小陈环视屋内,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目的,墙角处随意丢弃着的烟头引起了小陈的注意。就现在木屋里的情况来看,这里很多年没有住人了,可这个烟头却仍旧没有褪色,说明最近的一段时间有人来过这里,做过短暂的停留。
小陈小心翼翼的将烟头放进收纳袋里,又在屋里转了几圈,同样的发现了几个烟头。之后他出了木屋,朝着前面的小阁楼走。小阁楼已经残破不堪,墙体裸露出些砖块和篾条,偶尔还有些黄土块,眼看着就要倾塌。小陈犹豫了一下,还是进了屋子,四周很昏暗,小陈停下脚步,直到眼睛适应了黑暗的环境,才继续向前。
脚下是两段阶梯,直通往二楼。上面是一个约莫一百平米的套房歪七倒八立着些家具,但大多都已经损坏,且积下了很厚的灰。小陈越过这些家具,同时将手机的电筒功能打开,眼前的一切变得明朗起来。墙角堆着一些瓜子壳,都已经粉碎了,看样子是被老鼠给啃的,周围也有很浓重的鼠尿臭味。
小陈拿着手机,环视整个屋子的墙壁。潮湿的水纹和翻起的墙皮让人觉得有些乏味,看着看着,一个相框引起了小陈的注意。相框的边缘已经被浸湿,相片的边缘也有了水纹,上面有四个人,两个坐在前面,两个站在身后。前面的应该是父母,而后面的则是子女,子女中的一个人让小陈顿时来了精神,眼前相框里的这个人正是已经被逮捕的吴越!那么旁边的人自然是吴越的姐姐吴春兰,可是眼下的情况却是这处老宅多年无人居住,这一家人会搬去哪里呢?
小陈拿家具当垫脚石,站上去将相框取下来,而后径直的离开了这处老宅。回到警局,将烟头交给技术部门之后,小陈拿着相框去到了赵前的办公室,将吴越家的情况跟赵前做了一个汇报。
“这样,你先去查查这家人是什么时候离开C市的,还有他们的户籍是不是还在C市,可以让下面的户籍警帮着查,一定要确认他们的去向,这个吴春兰可能是我们要找的人。”
“你怀疑这个吴春兰是吴越的同谋?”
赵前将韩九案的卷宗递到小陈面前,“这案子中,凶手一共是两个,一男一女,男的自然是吴越,女的却有两种情况,可能是消失的蒲秀,也可能是消失的吴春兰,只有这两个人可能为吴越做事,而且有着绝对的信任。再有一点,无论韩九案中这个女人是谁,她一定跟船坞那边有联系,可以针对这一点好好查查。”
“有道理!”小陈应了一声出门了。
只用了半天的时间,小陈就查清楚了有关于吴春兰的一切。只不过得到的信息却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吴春兰已经在16年前死了,死因是医疗事故,地点是在C市的仁济医院。这还不算是最为震惊的消息,最为震惊的应该算吴春兰的丈夫,正是一直备受警方关注的张开!
那么吴越与张开之间的关系变得明朗起来,但问题也随之而来。吴越既然是张开的小舅子,吴越又为什么要对张丽下手,或者说吴越为什么还要去敲诈张开?就凭着小舅子这层关系,吴越到张开的公司上班,那是顺理成章的事,即便吴越不想上班,让张开给他些零花钱也算在情理之中。
但吴越没有这么做,他先是绑架了张丽,又进行敲诈,最后更是对张丽下了杀手。
他这么做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他跟张开之间的关系并不好,甚至可以说是已经交恶。至于交恶的原因,赵前猜测大概是因为8年前的抢劫案,犹豫分赃不均,所以两人关系恶化,再后来的吴越挟持张开的事件便可以理清楚了。正是由于分赃不均的事件发生,吴越又处在被通缉状态,他找到张开,两人的谈话并不愉快,发展到后来成了挟持,再到赵前感到充当谈判的使者,最后以吴越被捕,整个事件到此结束,但却又是个重新的开始。
吴越在出狱后,对于当年的事耿耿于怀,后策划报复,先是从对张丽的绑架开始,后杀害张丽,接着是薛超、黄源、韩九、严华,这些人,这些事,统统都能理顺了。
那么这个神秘的寄件人自然就是张开了!
不过蒲秀是否存在,是否参与这些案子,到现在也是个迷,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吴越的身边还有一个女人的存在,是否是蒲秀,无法知晓。
想到这里,赵前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但随之也而来的也有一些新的疑问。8年前的抢劫案,挟持案,不会再有人比赵前更清楚其中的细节,当时在C市的河滩上,吴越挟持着张开,问赵前索要的不是车辆,也不是钱财,更不是活着的机会,而是问赵前要汽油。
原本赵前是认为吴越想要将汽油灌入自己的汽车,而后驾驶着自己的汽车逃逸,可是吴越没有这么做,他选择了与张开同归于尽。将张开推进车内,倒入汽油,自己也跟着进车。好在吴越没有得逞,在张开的协助,以及当初在场民警的协助下,赵前成功制止了这场挟持案。
到现在再回过头来看这件案子,赵前越发的觉得当年的案子实在处理得有些毛糙,吴越既然是挟持张开,威胁警方,那么他的目的自然是为了活下去,可是他没有。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活着,拉着张开一起死才是他真实的目的。由此可以看出吴越对于这件抢劫案格外的在意,钱财对他来说也十分重要,否则他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来。
除此之外,赵前好想到了一个细节。它一直被赵前忽视掉了,那就是吴越和张开在挟持过程中的状态。赵前坐在办公室里,烟一根接着一根的抽着,屋子里乌烟瘴气,但他丝毫不在意,又将8年前的那场挟持过了一遍脑子。当时吴越和张开的情况大致已经很清楚明白,但以吴越和肖望的对峙来看,吴越能隔着门用枪射击到肖望的左肩,对于枪械的使用自然是不在话下,但最让赵前心惊的其实不是这个,而是吴越的心机和临场应变能力,面对不知数量的警察围攻,他没有选择投降,也没有蹲下躲避子弹,而是冷静的等待时机,最后一击而中。
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却在8年前,用刀抵着张开脖子的时候让张开有机可乘,这实在让人有些想不明白。难道吴越现在的这份心性,技术和头脑,都是这8年再监狱中练就的?
赵前摇了摇头,这个猜想完全不能成立,监狱里会是什么样子,赵前再清楚不过,这些东西肯定是吴越进监狱之前就会的,否则吴越怎么可能召集人手抢劫珠宝店?
总不能说是莽夫的行为吧?
再从C市的连环杀人案来看,吴越的手段不可谓不狠辣,而且下手都是一击而中,现场不留下任何证据,这正符合他的性格。
到了这里,赵前将矛头指向正处于保护状态的张开。现在可以确认张开就是抢劫案的第五个人,同时也是C市连环杀人案凶手吴越的姐夫。但问题是吴越和张开之间的矛盾已经到了不可调和的阶段,为什么在8年前,吴越会失手,没能杀死张开,或者说是有意放过了张开,自己进了监狱,而且还没有将抢劫案的这些人招供出来,这其中就包括严华和张开,他这么做的目的会是什么?
难道当年这些抢劫案犯,分赃不均只是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实际上他们还有别的想法或者行动?
赵前直摇头,这种情况根本不会存在,因为严华在向警方提供吴越线索时就明确的说过分赃不均,以至于结怨这件事,而且严华确认吴越就是凶手,而吴越也确实对严华下手了。故而分赃不均的事确实存在,但不管是薛超还是黄源,亦或者是吴越都没有将其余两人供出来,这些人难道是对内可以因为分赃不均可以起争端,但对外却是格外一致的态度,即便是被捕也不供出同伙?
这种想法让赵前觉得很无厘头,如果这些人真的有这么互相信任,那又哪儿来的互相残杀,又怎么会有挟持事件?
赵前觉得有些头大,刚有些明白的事儿,又忽然变得模糊不清了。
不过眼下的关键在哪里,赵前还是清楚了。
现在的关键在于这个张开,而不是已经被捕的吴越。想起自己还在严密的保护张开,赵前自嘲的笑笑,把李赣叫到办公室里来,同时也把之前脑子里想的分析跟李赣细说了一遍,之后让李赣跟着自己,一起前往张开家。
赵前开车,李赣则是坐在副驾驶位上。
路上,赵前忽然想到了一个新的点,关于张开的。赵前在严华还没有死亡之前便开始了对张开的保护工作,直到严华死去,对于张开的保护更是全身心在投入,直到赵前发现严华的死有异样,去张开的家里试探了张开一次,但张开并没有承认参与抢劫案,同时也没有排斥对他的保护工作。
张开的问题就在于这里,他既不承认,也不拒绝,给人一种局外人看戏的感觉。现在回头来看,他却不是个局外人,而一直是个局内人,看着警察来来往往,追凶查案,调查来调查去。
这时,赵前忽然一脚刹车将车停了下来,两个人往前一倒,稳住身形,李赣护着头,“怎么了?”
“不对啊!如果张开是吴越的同伙,那么杀死其他人还有些道理,毕竟两个人是一条心,可张丽的死又是什么原因呢,即便张丽不是张开的亲生女儿,他也没有必要去加害她才对。如果吴越跟张开不是一伙,那吴越为什么第一个杀的人不是张开,而是张开的女儿?他如果跟张开之间矛盾重重,为什么8年前不杀了张开,也不招供出张开?”
“会不会是想自己亲自动手?有些人是不信任警方的,只相信自己,或者是处于想手刃这些人的想法。”
“你说的有点道理,可是吴越出了监狱之后,为什么没有第一个找上张开,而是选择了张开的女儿,之后再没有任何动作。以他的脑子,不可能想不到一旦动了张开的女儿,张开便会有所警觉,这说不通,这两种情况都会是死胡同。”
李赣想了想,“如果……张开是那个神秘的寄件人“Secret”呢?如果他跟张开之间没有任何关联呢,当然,我说的这种关联是除了两人的亲属关系,什么小舅子、姐夫一类的,还要除去一起抢劫的事,至于杀人的事,或许他们是分开进行的。”
“我同意你说的张开可能是“Secret”,但吴越和张开之间的关联实在太多,而且如果“Secret”就是张开,那么他为什么在提供给我们录像资料的时候会提到钱,又为什么会知道这件案子那么多的细节,甚至连吴越在哪儿他都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呢?这又是一个矛盾。”
“答案就在张开身上,咱们要提审他吗?”
赵前摇摇头,“现在还不是时候,我们没有直接的证据,都是靠着一些蛛丝马迹推断出来的,而且我们现在需要稳住他,或者说需要严密的监视他,这样才能有所收获,先不告诉他审讯的结果,也不要透露其他的信息,就只说他们之间的亲属关系,从这方面入手试试。”
李赣点了点头。
到达张开家已经接近中午12点,赵前将车停在距离张开家不到百米的位置。附近蹲守的几名刑警上前来打招呼,赵前拉开车门下车,“从现在开始,保护变监视!”
几名刑警纷纷点头,又各自散开。
赵前回到车上,继续开着车往张开家靠近,最后停在了张开家大门前。还没来得及叫门,赵前就看到张开家的保姆刘纹站在院子里,两个人四目相对。刘纹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近前来,隔着门,问:“找谁?”
李赣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惧色。
赵前尽量让自己脸上带着笑意,“找张开,他在家吗?”
“他不在,去公司了。”
“那我们能进去等他吗?”
刘纹点了点头,将门栓拉开,“进来等吧,免得邻居看到……”
“你好像很害怕?”李赣问。
赵前拉着李赣的手,“之前是我们的过错,还一直没跟你道歉。”其实赵前并不想这么说,反而他更想跟这个刘纹再聊聊,毕竟之前刘纹替何穗顶罪这件事,疑点还有很多,但既然证明了何穗无罪,那帮何穗顶罪的刘纹自然也没醉。不过既然能做出这样的举动,必然是心里有鬼,或者是处于某种不得已的理由,具体是什么,赵前一直很好奇。
进了屋,赵前跟李赣自顾自的坐下来了,刘纹泡了茶端过来招待他们。还没等赵前闲话家常的找刘纹聊聊,刘纹就急匆匆的又进了里间的屋子,赵前也不好意思跟过去,就在外面干坐着了。
李赣看出了赵前的心思,“这个节骨眼上,还是别参合其他事了,而且刘纹经过了之前的事,仍旧留在张开家中,足以说明她的重要性。”
赵前干笑两声,给李赣递了一根烟,“你就不好奇吗?”
“好奇,我很好奇,但现在不是时候。”李赣喝了一小口茶,接着说:“等这件案子真相大白的时候,或许不用我们去问,也能知道那些事。”
赵前下意识朝四周看了看,“要不给张开打个电话?”
“你提前跟他约过吗?”
“没有。”
“那就等着吧,或许环境的改变能让我们换换思路,你说呢?”
赵前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一大口,顿时烫得将茶水吐出来,尴尬的捂嘴,将茶杯放回桌上,拿纸巾清理着桌前的茶水,“真他妈烫!”
“额……”
赵前说着别的事缓解着自己的尴尬,手上却没闲着,一直在清理自己喷出的茶水。刘纹听到些动静,跟着也出来了,看赵前的样子,把情况猜了个大概,又重新将茶水给赵前倒上。
“对了,张一人现在做什么呢?”
“不知道。”刘纹说完,转身要走。
赵前接着问:“他跟他爸爸关系不好吗,我上次来好像看见他们在吵架。”
“都是些小事,一人他任性,张先生又特别严厉,所以总是爱拌嘴。”
“这个张一人好像快要初中毕业了?”
刘纹点头。
“才是个初三的学生,就有……”赵前向刘纹询问:“身高有一米七以上了吧?”
“一米七五了。”
“真是不错,我初三那会儿才一米五,那时候吃的没有,穿的没有,哪儿像现在这样,什么都不缺。”
“是啊,以前大人都吃不饱,哪儿顾得上孩子啊。”刘纹感慨道,站在离赵前约五六米的位置,大概是心里还是有些害怕。
赵前想了想,“张一人是张开跟吴春兰的儿子吧?”
刘纹愣了约五六秒的时间,“我不清楚,我来的时候张一人已经快十岁了。”
“那你见过吴春兰吗?”这个问题其实就像是个伪命题,刘纹来张家不过五六年时间,根本不可能见过吴春兰,可赵前还是这么问了,可就是这样一个问题,却让赵前有了新的收获。
“见过。”刘纹的眼睛下意识的看了赵前一眼,“不过是在相框里见过,张先生和她的结婚照,听张先生说她是个好女人,可惜了,生下张一人就死了。”
“抱歉。”
“不,你应该跟张先生说,我一个外人,担不起。”
赵前点点头,“家里没人吗,现在,就你一个人?”
“何穗去打麻将了,张先生上班去了,张一人……好像在屋里,也可能不在,他的房间不让我进去的。”刘纹想了想,“今天一天没见到他,在屋里的可能性大点,现在放寒假了,他一般要中午才起来的。”
“那他平时做些什么?”
“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玩玩游戏,看看书,偶尔会跟同学出去玩,到很晚才回来,我一般都会给他留门,他从来不带钥匙的。”
“是跟顾秋出去玩?”
刘纹摇了摇头,“我只认识那个孩子的脸,叫什么名字不太清楚,不过张一人老是小秋,小秋的叫他。”
“嗯,张开中午会回来吃中饭吗?”
“不会,一般要很晚才回来。”刘纹顿了顿,“要是你们找他,可以给他打电话,等的话会要很长时间。”
“行,我知道了。”
“要没什么事,我先去忙了,得准备晚餐。”
“晚餐?上午就开始晚餐吗?”
“对,张先生只回来吃晚餐的,偶尔也会不回来吃,但无论怎么样,晚餐得准备六个菜,每天还需要不同的花样。”
赵前点了点头,刘纹转身进了厨房。
“有钱人的生活啊,真是理解不了。”
“先给张开打电话吧。”
赵前掏出手机,真准备给张开打电话,却忽然听见二楼的门“哐当”一声响,赵前下意识的从沙发上弹起来,站的笔直,五秒钟后,楼梯上下来一个人,是张一人。
他似乎对赵前和李赣的到来并不感到惊讶,自顾自的倒了杯水,坐到沙发上,瞥了一眼赵前,“我给我爸打电话了,他一会儿就到。”
赵前愣了一下,坐回沙发上,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三个人就这么坐着,张一人喝完水,大概觉得没什么味道,又拉开冰箱门,拿了瓶冷饮出来,拧开盖子喝了两口,才长出一口气。他将电视打开,再也不看赵前和李赣,这两人对视一眼,都有些无语。这样被人无视的感觉实在有些难受,好歹家里来了人,不说要招待一下,至少也得问一声吧。可是他没有,他完全是按照自己往常的样子在生活,只是过于真实,让人看着有些不适应。
赵前心想,要是自己有这么个儿子,估计死的心都有了。客人来了不招待,也不过问,要是进来两个贼,坐在这儿,也不管的吗?
张一人不停的切换着频道,一会儿骂某个演员面瘫,一会儿又指责某个节目过于作秀,一会儿又是强行说某部电视剧不符合历史真实。这些听得赵前和李赣直摇头,张一人毕竟只有15岁,仍旧是孩子的天性,有什么说什么,性格倒是跟他爸爸张开截然相反。张一人属于直率型,这张开却属于隐忍型。
约莫过了接近一个小时,张开行色匆匆的赶了回来,见赵前跟李赣坐着,急忙上前“真是不好意思,不知道你们来了,怠慢了!”
张一人将手里的遥控器往茶几上一丢,起身往楼上走。
张开看了张一人一眼,但并没有说什么。张开坐下来,脸上带着笑意:“请问,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赵前笑着,端起茶杯却不喝,“是有点事找你。”
“请问吧,我下午还得回公司。”
“我们想知道你前任妻子吴春兰的信息,还有我们已经知道吴越是吴春兰的弟弟,也是你的小舅子,希望你不要再跟我们绕弯子。”
张开皱着眉,眼睛一动不动,甚至连呼吸都静止下来,隔了好半天才轻声问了句:“他对你们说什么了?”
“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赵前冷着脸,“请你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我……我没什么可说的,吴越确实是我的小舅子,而是我孩子的舅舅,这一点我从来没否认过。”
“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们?”
“你们没有问到这方面的事。”
赵前嘴角一掀,脸上却没有丝毫的笑意,“说说吧,你的前任妻子。”
“这也和你们的案子有关?”
“例行……”
“好,我知道了!”张开打断了赵前的话,因为后半句他知道是什么样的,听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我前妻是叫吴春兰,C市本地人,死的时候才26岁……”
“死因呢?”
“医疗事故,当时她刚生下来张一人,由于是剖腹产,缝线没有做好,再有就是一些其他的纰漏,我也记不起太清了,16年前的事了。”
“那吴越呢,你是什么时候跟他来了来往?”
张开正色道:“你们不用试探我,我没有参与他的事,我们一直都有联系,在我和他姐姐结婚前就认识了。”
“这么说,你们之间感情很好?”
“感情不是用时间衡量的,时间长未必就好,时间段未必就不好。”
“你的意思是你们之间的感情不好?”赵前问:“既然感情不好,那为什么这么多年还有联系,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联系呢?”
“无论怎么说,他也是我孩子的舅舅,我总不能叫孩子不认他吧?”
“这个理由很好。”赵前点头,“那吴越做的事,你清楚吗,他的父母又在哪儿?”
“我不清楚他的事,更没有参与,我这是说第二次。再有,他的父母,也就是我的老丈人,丈母娘,几年前双双病逝了,死在养老院,是我送的终。”
“抱歉。”
“无所谓,还有要问的吗?”张开看着两人。
赵前给李赣递了一个眼色,李赣会意,接过话题来,问:“你和吴越之间的联系,从认识到现在已经有16年,甚至更久,而且感情并不好,我想问最近几个月时间,也就是吴越出狱之后,你们是否有联系?”
不等张开说话,李赣接着说:“请你如实回答,你要清楚一点,通话记录我们是可以查出来的,如果你说谎,我们很快就会知道,至于结果,你也应该清楚。”
迟疑了几秒钟后,张开开口说:“他出狱之后联系过我,我也联系过他,通话次数很多。”
“通话的内容呢?”
“第一次是他主动联系我,我原本不想理会他,可是他说他绑架了我的女儿张丽,问我索要财物,一笔大数目。我拒绝了他,他把我女儿的裸照发给了我,并扬言要放到网络上去,我还是没给他钱,最后他说要到公司来找我,不过我没有见他,可那天我女儿张丽也到了公司,两个人遇到,起了争执,于是他杀死了我的女儿……”
“等等!”李赣打断了张开的话,“你这话里有其歧义,第一,他在敲诈无果后为什么没有选择撕票,或者继续扣押张丽,反而将她释放了?第二,他什么时候释放的张丽,而张丽又是什么时候回到的家里?第三,你为什么没有选择报警,而是自行决定不救张丽,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第四,吴越到公司去找你,这是最佳的逮捕他的机会,你却没有选择报警,而是任由他杀害了张丽,而且听你的语气,你对当天发生的事一清二楚,为什么没有阻止?第五,既然你知道杀人的是吴越,为什么在我们带走何穗和刘纹时,你没有站出来澄清这一切,反而任由自己的妻子被怀疑,被送上了法庭?第六,你知道整个杀人原因以及过程,为什么呢?是否是因为你目睹了整个过程,或者说也参与其中,亦或者冷血旁观?”
赵前诧异的看着李赣,仅仅从张开的几句话里就找出了这么多的漏洞,头脑清醒的程度让人感觉脊背生寒,要是对手是这样的人,那事情就真的有些可怕了。赵前一个人想着,又看了看张开,那副尴尬的样子着实有些滑稽,有些原本简单的事,但一说出来可就变了味了,而且是在这么紧张的环境之下。
“你的问题实在太多,我简单的说说吧,我跟吴越之间的关系,不像是你们想象的那么复杂,或者是见到的那么的那么简单。我跟他素来交情不深,但终归是有着一些关系的,他好逸恶劳,当年去抢劫珠宝店就是个例子,我原以为他出来之后能改过自新,可没想到还是老样子,他伸手问我要钱,我没给,绑架了我女儿,我还是没给,为什么呢?因为我知道他不会伤害张丽,他毕竟是我孩子的舅舅,跟我彻底交恶,对他没有任何好处,他只能放了我女儿,所以我认为这件事没有必要报警,再有,他到我公司,跟我女儿起争执这件事,我是看到了,但是我没有看到他杀死我的女儿,反而是你们告诉我是他杀了张丽,所以,我认为就是他。至于之前我的妻子何穗,保姆刘纹被你们拘捕,送上了法庭,我只能说当时的我怀疑任何人,而且你们也认定是她,我只能跟你们的思维走,明白了吗?”张开看了李赣一眼,“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
“我不得不说,你的思维很清晰,善于偷换概念和转移目标,这么多问题,你只是用你和吴越之间的关系,就轻松化解掉任何的怀疑和问题,将自己撇得一干二净,换了任何人,听到这么多的疑问,又被对方发现自己言语中的漏洞,早已经惊慌失措,可你不一样,你很冷静,将一切都圆回来了。”李赣顿了顿,“这或许跟你的职业有关,一个成功的商人如果不会偷换概念,不会善于撇清自己,拥有诡辩的天赋,很难在商场上立足,我们称它为奸,但也可以不这么叫,因为你的天赋不止于此。”
张开撇撇嘴,“我不明白你说的话,商场上的事我倒是懂一点。”
李赣仔细的观察着张开的眼睛,里面像是笼罩着一层雾,让李赣看不清他的眸子里到底隐藏着什么样的灵魂。张开是个善于伪装的人,这一点毋庸置疑,只是李赣没想到,他能把他的眼睛也伪装起来,这样本事还是李赣第一次遇到。
以往所遇到的人里面,无论是什么身份,什么职业,或者是什么遭遇,眼睛里总是能找到答案。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这句话一点也没错,不过今天,李赣要修正一下这句话,眼睛也同样可以欺骗人,所以它并不是心灵的窗户,它是一件武器,可以自卫,也可以杀人。
“如果没有别的事。”张开看了看手腕上的手表,“那我就先走了,我下午还有一个重要的会议要开,就不配你们……”
“你和薛超,认识吗?”
“认识。”
“怎么认识的,要具体点,年份,月份,认识的方式。”
“薛超……我想想,我们以前是发小,关系一直很好,他在卖保险之前,在医院当过一段时间的医生,不过后来证实他的学历造假,后来被解聘了,再后来我的生意遇到瓶颈,是他联系了他的爸爸,帮助我度过了难关,所以我算是欠他一份人情,但是这人情我一直没机会还,只有通过拆迁协议来补偿他,没想到他竟然……”张开换了种语气,“我记得这件事,在你们到商鼎大厦找我到时候,我就已经交代过了,难道我说的跟你们查到的,不吻合,或者说有什么漏洞?”
“这很符合情理。”李赣顿了顿,“你知道他曾参与抢劫吗?我是指8年前的案子,也许还有别的案子。”
“我不知道。”张开咧着嘴,“虽然我们关系好,但是我生意上很忙,平时几乎没什么时间聚在一起,他是个爱面子的人,有困难也不会愿意来找我,为此,我难过了好一阵,后来我也想明白了,毕竟我们都不是孩子了,有各自的生活,他有他的理由,我也有我的难处。”
“好吧,我们再来谈谈8年前的挟持案。”李赣望着张开,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8年前的抢劫案之后,吴越在河滩上挟持了你,你当时在做什么?”
“跟家里人聚餐。”
“他是怎么挟持的你?”
“我上厕所,他从背后袭击了我。”
“那么你被挟持之后,被他推到车上,你是怎么逃出来的?”李赣有意的提了一句,“好像是他故意放了你,也是因为你和他之间的关系?”
“你可以这么理解,他原本是要找我救命的,不过我被他吓到了,不愿意帮忙,所以他袭击了我,作为人质,想谈条件。”
李赣清了清嗓子,“那他为什么会想要跟你同归于尽?难道也是你所谓的简单又复杂的关系?”
“这个你得去问他,我怎么知道他怎么想的?”
李赣气得有些牙痒痒,很显然,眼前这个人就是个滚刀肉,跟吴越一模一样,加上那层亲戚关系,要说张开与案子无关,估计谁也不会相信。但现在苦于没有证据,只能跟张开耗着,希望能有所收获。给李赣这种信心的是蒲秀,当年的抢劫案中,蒲秀跟吴越走得最近,但是蒲秀还没有落网,吴越也没有对她下手,找到她,或许就能证明张开曾参与抢劫案,到那时,张开就是百口莫辩了。
如今只剩下蒲秀能作为最后的武器了。
张开在闲聊两句之后,借故离开了。
走的时候吩咐刘纹招待赵前和李赣,不过俩个人都没有要继续待着的意思,将茶喝完之后,直接离开了张开的家。
路上,李赣提出了自己的想法,“这个张开比吴越更难对付,现在抢劫案的人几乎都死了,我们毫无头绪。这个张开不能信,吴越更不能信,但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我们必须把吴越送上法庭,至少严华的案子证据清晰,他也承认,而且加上袭警和绑架罪名,他想活着也不可能了。”
“这是下下策啊。”赵前说。
“我们还有希望,毕竟现在抢劫案中只有蒲秀还没有出现,这些参与抢劫案的人死了,蒲秀绝对不会坐视不理,她会感觉到危机。不过对我们不利的是,我们已经召开了新闻发布会,告诉整个社会,C市连环杀人案的真凶已经落网,个人信息已经公布了出去,想收回来是不可能了,所以蒲秀不太可能会向严华一样来自首,并告诉我们一些隐情,因为吴越已经落网。”李赣看着窗外,“我的办法是,我们可以再召开一次新闻发布会,公布的内容还是关于凶手吴越的,但将重心放在这个“Secret”,神秘寄件人的身上,我们可以这么说,这个“Secret”帮助警方破案,但不说他的真实姓名,当然我们也并不清楚,再嘉奖他一番,给扣上些高帽子。”
“你的意思是利用吴越跟蒲秀之间的感情,引她出来?”赵前一个合掌,“对啊!咱们把这个“Secret”给抖露出来,蒲秀自然会认为是这个人出卖了吴越,到时候不用我们动手,蒲秀一定会找上门来,即便不找我们,她也会去找抢劫案的第五个人,无论如何,我们都会是胜利的那一方,对吗?”
“对。”李赣笑笑,“我说过,我们还有机会,既然这个“Secret”不愿意站出来,我们就逼他一下,我就不信没人知道他是谁!”
“可如果,吴越跟这个蒲秀已经闹矛盾了,蒲秀没有站出来,我们又该怎么办?”赵前有些担忧,“而且她身上担负着抢劫案的罪名,一旦现身就是玉石俱焚,她会愿意站出来吗?”
李赣点了点头,“其实我考虑过这一点,也同样的担心过,但是最后我的结论是她一定会站出来的。为什么呢?因为蒲秀对于吴越的感情很深,就拿8年前的案子来说,她为了吴越,对整个抢劫案不闻不问,案发后还敢留下来,最后再潜逃,说明这个人对吴越的感情很深,再有就是她的心性,属于胆大心细类型。她留下来,去录口供,为吴越争取了很多时间,其实这些事仔细想想就明白,她用情极深。虽然8年的时间过去了,但是我认为只要提到吴越这两个字,她还是会愿意奋不顾身,这正是我们希望看到的。”
“有点道理,先回去吧,我请示一下上级,准备新闻发布会的事。”
“这个事我们不能出一点错,既不能让蒲秀觉得是个陷阱,也不能让她觉得过于真实,否则她直接去找张开,可能会直接遇害,我们的防卫和监视是有漏洞的,而且她在暗处,我们不好把控,只能在言辞上注意一些。”
“恩,你的想法不错,很周到。”
“除此之外,我们对于吴越这边也不能松懈,我不是指审讯方面,而是在材料中找到整个案件的突破点,我总觉得我们疏漏了什么很重要的事,这件事又对我们很重要,或许是其中的一个环节出了错,也可能是忽视了一些细节,一些边缘的人。”
赵前点点头,“是啊,最近局里所有人都很浮躁,一来是抓住凶手的那种盲目喜悦,二来是一种盲目自信,人变得浮躁,静不下心来看卷宗和材料,其实我也是一样,最近看材料老是要走神,哎。”
“要不这件事让我来做吧,毕竟我不是警局的人,没有那种胜利带来的狂喜,不至于被冲昏头脑。”
“你要是愿意,那自然是最好,肖望那边也可以帮助你,他就快出院了。”
“什么时候出院?”李赣脸上有些喜色,“我去接他。”
“就这一两天吧,伤口处理得很好,恢复得也很好,他也知道我们的案子还没完,急着想回来帮忙,跟着你一切看卷宗可能是他唯一能做的事了。”
“留下什么后遗症没有?”
“目前看是没有的,后面还需要观察,你要对我们的医疗人员有信心。”
李赣点点头,“我晚点过去看看他吧,一天没去了,估计他一个人在医院也够无聊的。”
“无聊?”赵前愣了一下,“无聊个屁!他女人和孩子都来看他来了,整天在医院伺候着,现在跟个大爷似的,我上次见到这小子,明明手已经好得差不多了,非得要他女儿给他喂饭,哎哟,那个矫情劲儿哟,你是没看见,要看见了,估计能把你看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看来他在医院过得很好啊,我白担心一场了。”
“你看我,从来不担心,只要没伤着他的命根子,没打着脑袋,没穿过心脏,这小子都能活过来,以前在特警队,这小子是出了名的铁人一个,就是脾气差了点,要不现在也不会在我手下了。”
李赣忽然笑了,“他脾气是不太好,容易冲动,但冷静下来的时候还是很不错,头脑清晰,判断准确,具有过人的天赋。”
“你还夸他,再夸他,他就要上天了!”赵前笑着:“你瞧着吧,一回局里,成了英雄,又得嘚瑟好一阵子,哈哈。”
“那行,我明天去医院接他。”
赵前将自己的车钥匙拿出来给李赣认了一下,“这是我车钥匙,明天开我的车去,对了,新闻发布会,你要过来嘛?”
“不了,不过撰稿的事我可以参与,但公众面前露脸的事,我不太合适,我毕竟不是局里的人。”
“也是,那你就参与撰稿吧,这事儿其实比上去讲话更难的,你想啊,上去念稿子,谁不会啊,但让自己写,又有几个能行的?”
李赣没有接话,坐上赵前的车,回了警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