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徐兵、李源、石典典2020-01-09 18:038,796

  长根开车回来,撞见柳如丝和萍萍两个女人离开,长根看了眼脸色不好的柳如丝,没有言语,柳如丝看都没看他一眼,径直走出去。

  长根走进客厅,跟沈世昌回话说:“先生,人在白纸坊警署,被京师监狱金海的把兄弟徐天带走了。

  “警署介入了?”沈世昌问。

  “没有,警署只有三个警察。”

  “不要蛮干,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另外安排几个人去小四住的地方,不要让外人见她。”

  “明白。”

  北平街道,柳如丝和萍萍坐在人力车上,风将柳如丝头发吹得四处飞舞,萍萍看着柳如丝问:“姐,我们去哪?”

  “回家。”柳如丝面无表情地回答。

  “他们在查冯先生现在在哪里。”萍萍说道,柳如丝转头,萍萍又说:“冯先生没死。”

  柳如丝慢慢转过头来,目视前方,北平正午,太阳亮晃晃。柳如丝抬手想将乱发扎起来,问:“有发夹吗?”

  萍萍解下自己的发夹,递给柳如丝。柳如丝接过发夹说:“不回家了,六国饭店。”

  柳如丝系好头发,一如往常地说:“咱也查查人在哪儿。”

  人力车奔跑起来,一头乱发的萍萍看着柳如丝在阳光里慢慢勾起唇角。

  二勇站在小门边,来换白班的狱警陆续往里走。

  “昨晚回家媳妇见着金子了?”二勇问宝根。

  “他哪能让媳妇见着,藏着娶小呢!”另一个狱警笑着说。

  狱警们招呼着往里走,旁边十七低头捂着一只口袋也往里走,二勇看眼十七手里的口袋问:“抱着什么?”

  “药。”

  “让我看看。”

  十七打开袋子,二勇草草看了眼。来换班的狱警们在通道里行走,经过囚犯物品存放处,监舍里各道门禁哐哐响,要交班的狱警在检查囚犯监室。田丹此刻在牢房内,听着外头隐隐的哐哐声音。囚室门打开,是十七进来,怀里还抱着一壶水,外头哐哐的门禁声音更清晰,十七将门关上。

  “药,水给您放这。”十七一边放东西一边跟田丹说。

  田丹把药一样样取出来看了看,自己取出其中一样,和水吃了几粒。然后取了两种中成药丸,大约七八粒,递给十七。

  “你吃了。”田丹看十七说。

  “我不用,您用完我拿出去。”

  “我要消炎换绷带,转过去。”

  十七转过身子,田丹也转过身子,卸下外衣,露出一半肩膀,开始给自己消炎,换绷带,两人背对背。十七的喉结滚动,身子僵立着。

  “药吃了。”田丹又说。

  十七听见,拿起边上的水,和着那七八粒药咽下去。

  “你是北平人吗?”田丹问十七。

  “是。”

  “成家了?”

  “没有。”

  “一个人?”

  “家里有个老娘。”

  “平时在监狱里管什么?”

  “就管管人,新人送进来、登记、拍照、存东西、一些杂事都归我管。”十七身子晃了晃。

  “把白药递给我。”田丹说道,十七半转身子去拿药瓶。

  “那瓶。”田丹手指一个药瓶。

  十七看到田丹脖子悬着的红围巾下面祼露的肩:“需要我帮您吗?”

  “转过去。”

  此时,来换班的狱警陆续进入更衣室,一群人闹哄哄地在换制服,十七站着有些摇晃。田丹换好绷带,衣服也穿好了,她转过身子看着背立的十七。

  “我的私人物品放在什么地方?”田丹问。

  “杂物处。”

  “在哪里?”

  “更衣休息处那边。”

  “往囚犯监舍里面一边,还是往外一边?”

  十七不说话了,他慢慢转过身子。

  “平时锁门吗?”田丹问。

  十七不理田丹了,开始收拾药瓶和水壶,但笨手笨脚地把水弄洒了,药瓶也翻了一地。

  “你有杂物处的钥匙吗?”田丹看着晃悠身子的十七,他的眼神变得迷离。

  “您给我吃的什么药?”十七感到不对劲。

  “生川乌和洋金花,镇疼止血。”

  “我不怕疼,血也不用止……”

  “短暂心律衰弱,肌肉组织麻痹,归类于中毒现象,但剂量不大,一个小时之后缓解,对不起。”田丹一边说,一边收拾起那堆药瓶。

  “您再要出去,老大肯定要把我弄死……”

  “金海表面凶神恶煞,实际心地善良,他不会把你怎样,相信我。”

  十七抓了钥匙强撑着往门爬去,但力气不支,瘫软在地。换好制服的狱警陆续走出更衣室,换班的狱警接过本子签好字往里走,此刻,十七躺在地上,视线模模糊糊。田丹脱了自己外衣,卸下红围巾叠起来,然后俯身下来拿过十七手中钥匙,解开十七的衣服扣子,卸下十七腰间的皮带,十七叹出一口粗气,彻底晕了过去。

  楼道内,新来的狱警重新检查监舍,身形与十七差不多的田丹穿了十七的制服从囚室出来。她返身锁了门,然后找了门边一个地方,把那串钥匙挂上去,她一边将头发往帽子里塞,一边沿着通道往外走,换班下来的狱警从各个方向汇往更衣室去,田丹从其中一个通道汇入狱警,前面就是杂物处,田丹落后一段距离,待前面的狱警拐过弯去,田丹掏钥匙去开杂物处的锁,一时没有打开,后面的通道又有狱警声传来,终于在新的一拨狱警拐过来前,田丹开锁躲入了杂物处。

  门合上,狱警们擦门而过。存物室,田丹十指不灵便地搜寻一个个杂物筐,同时听着外面的动静,通道里已经没有狱警的声音,田丹加紧查看一个个整齐的筐。通道里空无一人,里面闹哄哄都是狱警,田丹找到了自己的东西。她从腰里解下红围巾,将大衣连同自己的物品匆匆往放入一只有监狱字样的布袋,戴上自己的手表,她听着外面的动静,又从杂物堆里抄了一卷绳子,下班的狱警杂乱地从更衣室出来,往外走,一个狱警将小门打开,下班的狱警们出来,陆续往大门过去,二勇远远在大门那边打开小门,田丹提着个布袋,转出存物处沿通道往前走。

  她前面有两个狱警,田丹保持距离跟着脚步,边走边给自己的手表上弦,有狱警进入存物室,把着小门的狱警准备关门,落后的两个狱警招呼着赶上来,把门的狱警重新推开门,田丹低着头从后快步赶上那两个狱警,和那两个狱警一起走了出去。

  小门关上,上了锁。此时,二勇在大门那边与同伴逗趣,田丹落后于那两个狱警,沿着狱墙反方向往院子里去,最后两个狱警走向监狱大门,田丹转到了院子那辆囚车边。

  她轻轻拉开车门进去,关好车门。

  大门口,二勇此时正准备关门,金海夹着包过来。

  “老大!”二勇见金海高声喊道。

  “华子呢?”

  “他在里面没走。”

  金海穿过院子往监狱去,此刻,十七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触目所及是田丹换下来带血的绷带,他努力拖动身子,往囚室门爬过去。终于爬到门边,用手无力地砸门,长长的通道空无一人,十七砸门的声音微弱不堪。

  白纸坊警署里,徐天此刻正生生瞪着桌上的手雷。燕三看徐天懦懦地说:“天哥我从来没劝动过您,您想干啥就干啥,可把这姓冯的抓回来,到底想怎么办?”

  徐天不吭声。

  “外头四个人盯着呢,弄不好一会就进来。”燕三又继续说。

  “一会儿铁林还要来。”

  “二哥来就好了。”

  “没有一个好的。”徐天冷哼一声。

  “您要想弄死这姓冯的,一闭眼给他们得了,估计出门就完。”

  “外面那些人不是什么好东西,当街乱开枪伤多少人你没看见!”

  “总得就和一头吧。”

  “依我看来把他们也抓起来。”

  “都抓起来不乱了?”

  “就是乱了!全乱了!没他妈一个好东西,咱们是抓人的,不是杀人的,人抓了没地儿送,自个儿杀,还抓回来干嘛,要这警署干嘛!这世道谁跟谁不对付,全都自己上街动手得了!”徐天越说越愤怒,后面监舍里,冯青波在阴恻恻地笑。

  “要么我跑去京师监狱跟金爷说一声?”燕三小心地问。

  徐天站起来去监舍,冯青波鼻青脸肿地仰头看徐天。

  “剿总警卫处的人为什么杀你?”徐天看向冯清波问。

  “人在外面,你去问。”

  长根此时开着吉普车到警署门口,老胡听见车声,在太阳里睁开眼,那四个便衣军人向车迎去,老胡将凳子横到台阶上,折身推门进入警署。

  “头儿来了,不善。”老胡跟徐天说道。

  徐天抄起手枪和两个手雷便出去,长根还坐在车里,四个便衣军人上台阶,徐天出来,一脚将条凳踹下去,军人迅速接住,步子也停下来。军人们回头往车里看了看,将凳子扔回来,继续向上走,凳子落在徐天面前,徐天掏出手枪,照前四个军人脚前开了一枪,警署前的几个行人远遁,四个军人再次停住,警署前前后后已无路人,徐天用脚将凳子勾起来,大模大样坐上去。老胡没有凳子坐了,他坐到门侧角落一块石头上,继续嗑瓜子,依旧事不关己的样子。

  徐天看着眼前的长根问:“干嘛来的?报案呐?家里被抢了,还被谁欺负了?人走丢了吧!”

  四个军人还要往上,徐天拔了两个手雷销子,说:“天儿冷啊,手雷的铁更冷,一哆嗦就抓不住。”四个军人终于停下来,长根开门从车里出来,上了台阶。

  长根笑着看徐天说:“小兄弟,别碍事儿了。”

  “碍着你们什么事儿,正想知道。”

  “大家都吃差饭的,人抓错了,我们带回去。”长根回答道。

  “人肯定没抓错,你们跟他哪来那么大的仇?”

  “我们没有仇,你误会了。”

  “误会?满大街拿枪扫,老百姓也打倒好几个。”

  “小兄弟,你管不了这件事。”

  “等会儿……缨子你来干嘛?”徐天突然见要上台阶的大缨子意外地问。

  大缨子孤伶伶地出现在台阶下,四个军人在她后面。大缨子见眼前的形势,知道自己赶上热闹了,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实话实说:“我来这儿玩儿,窜门儿。”

  “大哥没跟你说外面不太平啊?”徐天问。

  大缨子更尴尬了,说:“他还真说了,我以为警署安全啊!”

  “回去吧。”徐天说。

  “我跟燕三说话。”

  徐天无奈:“那赶紧进去。”

  大缨子上台阶,路过长根身旁,大缨子看了眼长根说:“这大兄弟怎么这么面熟呢?”

  “长得傻,看着都一样。”徐天眼神盯着长根,嘴上挤兑他。

  警署里,燕三将门开了一条缝,伸胳膊将大缨子搂了进来。

  “哎哎,大白天的外面有人……”大缨子大惊小怪地嚷嚷

  大缨子人都软了,嘴却硬着说:“……你的胆儿越来越大了!”大缨子睨了眼燕三。

  “打仗呢!”燕三无奈地看着这位姑奶奶。

  “打仗也不能动手动脚呀!”

  “闭嘴!”

  大缨子彻底闭嘴了,她有点享受还得装着很硬气地又斜燕三一眼。外面,警署门口,徐天也斜眼着看长根说:“你们是剿总的吧?”徐天问。

  长根看了眼徐天说:“不是。”

  “又说不是了,那到底是哪儿的,黑道?”

  “小兄弟好好说话,我们之间犯不上。”

  “好好说话,冯青波在里面,你们跟他怎么回事,我听明白也许人就让你们带走了。”

  “你真想听?”长根问。

  “我也想弄死他,起码在这件事上咱们是一伙的。”

  “不进去也可以,你弄死他,让我看见尸体。”

  “这对我有什么好处?”

  “你要什么好处都行。”

  徐天看着人模狗样的长根,心里更有气了,说:“就要你说明白谁让你们来的,为啥满大街杀人。”

  长根沉吟着。

  “先说第一件,谁让你们来的。”徐天问。

  “也就是说冯先生还没有告诉你,谁让我们来的。”

  徐天看着长根突然不知该怎么回答。

  “什么都不知道,你想变好事还是坏事?”长根一脸严肃地问徐天。

  “好事怎么样,坏事怎么样?”徐天戒备地看着他。

  “让我们进去把人带走,你回家过日子就是好事。坏事就是你不要命,我陪你不要命。”

  “还挺牛气的,可我不信。”

  “我也不信你不要命。”

  “那还真得信,七天前一大早来这警署后面就看见草堆里死一人,我天天都想跟谁不要命。”长根与徐天对视了半晌,徐天松开一只手,一枚手雷落到徐天和长根中间。一秒两秒,徐天一动不动,长根也没动,老胡停止嗑瓜子,盯着那枚手雷,第三秒军人迅速出脚,将手雷踢出去,手雷在警署街边爆炸,同时传来汽车急刹的声音,老胡继续嗑瓜子,那是铁林一伙开到的三辆车,车刹住停在爆炸前方几米,铁林当先跃下车。

  “三儿!上雷!”徐天朝屋里喊道。

  燕三从警署开门出来,立即往徐天空着的手里又塞了一枚手雷。

  “要不要再来一回,谁动谁是狗。”徐天认真地看着长根。

  长根见徐天来真的,有些退缩了。大缨子在屋内见眼前的形势,手扒着门身体不自觉地哆嗦。

  “什么呀,你往外递?”大缨子问身旁的燕三。

  “手雷。”

  缨子吃惊地捂着嘴,说:“真要打仗啊……”

  燕三本来也哆嗦,但因为缨子胆变大了,说:“别怕,我在呢!”

  缨子怯怯地看着铁林说:“能不怕吗……”

  “我死了都不能让你掉根毛。”

  “呸!你死以后我咋办?”

  燕三听见后一脸满足,明目张胆将缨子揽到怀里,他正得意时,听见外头传来铁林的声音,燕三赶紧从门缝里往外看。

  铁林跑上台阶见长根和一众手下,耀武扬威地说:“保密局执行任务,你们几个没见过,把证件拿出来!”

  燕三继续扒着门缝往外看,几个人不动,铁林跟手下人说:“别走,看着他们几个,把警署围了。”

  屋里,燕三不由自主松开大缨子。大缨子见铁林来了,一脸不悦,指指戳戳地说:“怂货来了,哪里热闹哪里有他……”

  长根和四个军人退到车边,铁林带来十几个保密局特务,瞬间把警署围了,铁林高傲地带着两个特务要往警署里进。

  徐天在外拦住铁林说:“等会儿,二哥。”

  “别拦我啊!”铁林急得直跺脚。

  “你回家不拦,喝酒不拦,打架不拦,这是我警署,里面有犯人。”徐天观察到铁林的头发已经梳好了。

  “就奔你的犯人来的,这是保密局北平站信函,公事公办提人。”

  “我好容易抓住他,想接走不行。”

  “天儿,这是公事,违抗命令连你一起抓。”

  “拿北平警察局的命令来,白纸坊小警署看不懂保密局北平站的命令。”

  “你是真不拿我当哥哥了呗?”铁林看徐天。

  “拿我当兄弟就叫你的人哪来的回哪去。”

  铁林准备硬闯,他看了眼手下,命令道:“进去!带人!”

  “要试试吗,刚炸了一颗。”徐天向铁林掂了掂手里的手雷。

  特务们冲进去两步,见徐天手里握着手雷又刹住脚步不敢动,老胡在一旁懒散地坐着看戏,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

  “玩命呢!”铁林看徐天问。

  “没错!”

  铁林见徐天的样子更生气,说:“咱俩都跟这儿炸死,为了谁!你他妈真疯了?”

  徐天不吭声,眉瞪眼地盯着他。

  “把他抓起来!”铁林向手下的特务喊,两个特务看着徐天非常犹豫。

  “还不如一枪往我脑袋上崩呢,崩了大家炸死,后面的人随便进。”徐天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跟铁林说。

  铁林听见气坏了,他深吸了几口气,恢复冷静,说道:这样行吗,人不带走,就我一个人进去看看人是死是活。”

  徐天想想,不语。铁林声音抬高,说道:“你到底想干啥!能在里面关一辈子吗!警察局的命令我也能给你拿来,这他妈什么年头了,全北平就你最犟!”

  大缨子听见铁林在外嚷嚷,扒着门缝往里看,铁林的声音传进来,他说:“就看看,说两句话行吧!”

  “你一人进去,三儿!”燕三听见徐天喊自己立刻扒拉开大缨子,拉开警署的门,铁林见状立即走进去。

  燕三看着铁林下意识地喊二哥,徐天在外面冲屋里喊:“不许往外带人,敢带出来扔雷炸!”

  铁林扭头冲徐天的背影喊:“炸死我,有种你炸!”

  燕三关了警署的门。

  “你敢炸?”铁林看眼燕三,燕三不语。

  “你跟这儿凑什么热闹?”铁林转头看见大缨子问。

  大缨子故意仰头说:“我看我男人来了。”

  “我他妈是你前夫!”铁林更加生气地说。

  大缨子一脸满不在乎,甚至更加得意地说:“这我男人,燕三。”

  铁林瞪着燕三,半晌不知道说什么。燕三仿佛被瞪着的不是自己,说:“二哥,您看看就得了,人还活着呢!”

  “我要往外带呢?”

  “我不炸你天哥也得炸你,早一步晚一步的事儿。”

  铁林白了一眼燕三,千言万语都汇在这一眼里了。

  金海和华子一起往狱长办公室走,华子跟金海汇报工作,说:“兄弟都码平了,一人一份谁都有,后墙今天就能砌回去,跟原来一样,三个排水道里面外面全堵了,牢里犯人挨个儿收拾了一遍,就八青好像被人打了一顿,现在也不嚷嚷了,老实得很……”

  “田丹怎么样?”

  “十七买了堆药,直眉瞪眼地看着快得病了。”

  “得病了?”

  “脑子有病,怕再出事儿。”

  “我一会儿去看看田丹。”

  两人已临近狱长办公室,突然屋里电话声传来,华子立即替金海打开门。

  “小耳朵兄弟要探监,带了一堆东西往里送……”华子又跟金海禀报。

  “他带的东西没毛病吧?”金海问。

  “全是毛病,不拦着他,锅灶都搬来了。”华子无奈地说。

  “让他们拿回去。”金海提起电话听筒,“我,金海。”

  电话里,沈世昌的声音传来,金海听见整个人不自觉端正,挥手让华子离开,华子关上办公室的门。

  金海面带笑容对电话说:“沈先生,准备抽空去看您呢,您有什么吩咐?”

  “就不能只是给你打个电话?”沈世昌声音平和地说道。

  “哟,还是吩咐点什么我自在些。”

  “是有点小事,田丹还好吗?”沈世昌问。

  “挺好的,我正打算过去看一眼。”

  “真的没事?”

  “跟您保证过,我在京师监狱在,监狱在她就在。”

  “你是可托之人。”

  金海的身体放松地靠在高背办公椅上,语气还是很恭谨地说:“人敬我三尺,我还人一丈,画的钱我先收着,金海心里记着。”

  “帮我办一件小事。”沈世昌说。

  “您说。”

  “你是不是有个兄弟叫徐天?”

  “有。”

  “他抓了个人到警署,冯青波……金海?”

  金海一愣,随即反应道:“……听着呢!”

  “帮忙把冯青波带出来,方便吗?”

  “您是要捞冯青波?”

  沈世昌在电话另一边脸色很不耐烦,但声音依然平和地说:“不方便就不麻烦了。”

  “捞出来带哪儿去?”金海听见不对,立即回应。

  “带出警署就行,有车跟着你。”

  “沈先生,能问为什么吗?”

  “他杀了田丹的父亲。”

  “明白了。”

  “不要跟你的兄弟说太多,把人带出来就好。”沈世昌叮嘱道。

  “明白。”金海挂上电话,匆匆从办公室出来。华子此时站在门外,见金海出来立即跟上。

  “我去田丹的监舍?”华子问金海。

  “多叫些人,去白纸坊警署。”华子一怔,又问:“出事儿了?”

  “没多大事。”

  “叫多少人?”

  “坐满一车。”

  “要带枪吗?”

  金海步履匆匆,说:“狱里的枪不能拿出去,又没人越狱。”

  华子带了十多个手持警棍的狱警出来,直奔田丹所待的囚车。金海随后跟着,华子临近囚车,他打开后门,里面是空的,狱警陆续进去。金海在前面打开驾驶室,里面也是空的,华子和金海坐进去开动车子。

  大门敞开,囚车驶出去,大门在后面关闭,冬天的太阳,正午也炙热着,一厢的狱警挤在一起,随车摇晃。

  田丹平仰在摇晃的囚车顶,她用绳子将自己固定在铁架上,眯着眼睛,看鸽群在北平的天空回旋鸣舞,像她初来北平那天一样。她稍稍侧转头,偷看车下的北平街景,她对什么都很好奇,前面有两辆高高的干草车缓慢地走,囚车也不得不慢下来,田丹很不舍的样子,她解开绳索,待囚车接近干草车,慢下来,田丹翻上了干草顶部,一头一脸的干草迅速淹没了她,田丹陷了进去,囚车无知无觉远去,车顶留下徐天给田丹买的红头绳。

  白纸坊警署里,铁林一杯水端到冯青波面前,冯青波用没被铐的那只手,摇摇晃晃地喝着,冯青波的语气仍旧带着命令的意味,说道:“打开手铐。”

  “别心急,我知道我那兄弟犟,带了二十个人过来,二处一半都在外面了,咱们俩只要聊明白,立马把您接出去,谁拦也没用。”铁林一脸硬气地回应。

  燕三在旁边看着听着,铁林看燕三的样子非常不耐烦,说道:“一边儿去。”

  燕三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按照铁林的话,走到了前面门口。

  “冯先生,自打认识您,我把您的话当圣旨,为什么您老想杀我呢?”铁林问。

  冯青波苦笑着。

  “我的事您还能办不能办?”铁林问。

  “区区一个处长,对你就那么重要?”冯青波蔑视地看了一眼铁林。

  “不是处长的事儿,您和柳爷也太不把我当人了。”

  “人想出息,要自己强硬。”

  “您倒是强硬,现在不也得靠我,还能靠谁去?”铁林笑着看冯青波,冯青波看铁林,突然被噎地不知说什么了。

  “不过要出息得自己硬,这话在理。”铁林继续说。

  “杀我的人是剿总沈世昌。”冯青波说道。

  “我说呢,他可不得杀你,田丹就是来找他的。”

  “想知道沈世昌的事吗?”

  “我知道他啊!”

  “知道他的事,我们就是一条船的人了。”

  铁林饶有兴致地看着冯青波说:“您那船我老上不去,说说船是什么样的。”

  冯青波见铁林的样子心里很嫌恶,但脸上却不表现出来,说:“一直以来他负责联络共党和谈,通知我接应,我听他的安排诱杀共产党来北平的和谈人士。”

  铁林听后愣了半天,他往后看了一眼,燕三和大缨子都在门那边。冯青波继续说:“除了国防部二厅,还有我和柳如丝,剿总没人知道内情,现在多了你。”

  “这么说你们是一伙的,他杀你干什么?”铁林不解地问道。

  “天津失守,华北局面和大于战,他杀掉我洗白,以后要做真正帮共党和谈的有功人士。”

  铁林惊了,他思忖着说:“这深了,捞你出去就得跟他干……”

  “沈世昌要投共。”

  铁林恍悟大悟道:“我说怎么死活保着田丹不让动。”

  “不让动,田丹死了吗?”

  铁林想了一下说:“死了,我一枪打死了。”

  冯青波目光越过铁林肩膀,铁林转身,看见燕三还在后面,铁林生气地看燕三说:“你干什么呢?”

  “天哥叫你出去。”燕三小心翼翼地回答。

  “他叫我出我就出啊!”

  燕三转身往外走,警署围了两层,四个便衣军人在外围,特务们将军人隔在外面,围了警署一圈。长根和吉普车已经不见,徐天握着两个手雷,翘脚在凳子上。

  徐天见燕三出来了,转头对他说:“让二哥出来,哪儿那么多话!”

  燕三趴在徐天的耳朵边说:“天哥,田丹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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