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天财轻轻一笑,站直了身子,“殿下言重了,何委屈之有。”
不论何时,他从来都是站在英王这一边的,为了查出在军中的暗桩,为了在朝堂上降低太子的疑虑。他必须要在人前表现出对英王的冷漠。
虽然说当初他被外界谣传已经战亡时,在背地里照顾他们一家老小最多的人就是英王。
只不过那时,众人的关注点不会放在一个遗孀身上,也不会想再去了解杨家将军府的来龙去脉。而现在不一样,杨天财带着军功回来了,所以当他重新出现在人们面前时,与谁交好,又与谁走得近,都会被有心人一一记录下来。
这些是在京城中生存的法则,亦是朝堂上的生存法则。
“李尚书的攻魏提议,你如何看待?”慕容靖算是正式向杨天财发问。
“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我大余虽受北齐降书,可与齐交战十余年间,内耗过损,齐魏看似分家,实则沆瀣一气。天时地利人和,皆不占,此时出兵只是徒劳伤财累民而已。”杨天财直接开门见山地回答着自己的看法。
慕容靖望向他,目光里带着几分欣慰。
武者,并非好战也。
这让慕容靖想起自己还幼年时,亲送兄长献王带兵出征时,一路追到城门外。兄长勒转马头,让他回去,向他挥手。献王当年文才出众,诗词歌赋篇篇都是可传世的佳作,可他偏偏喜欢钻研兵法,研究用兵之道,回回请命亲赴战场。
他的心愿无非就是在自己有生之年,了结四方战事,还百姓一个太平盛世。
以战止战,就是他一直坚持的理念。
也正是献王掌管军权之后,大刀阔斧致力于改革,从选拔人才到军队的管理上,无不亲力亲为。
杨天财差不多算是当时改革的直接受益者之一。他的聪敏好学又能吃苦,便在一众新兵中脱颖而出。只要你肯努力,献王必定会给你机会。
以往军中操练只会教习武功,听鼓令,高阶兵等还要学习阵法演练。
而在献王的军中,不仅习武,还要学文,对于选拔出来有将才之资者,还可以专门学习兵法,考核优秀者,能与献王亲自教授解惑。
杨天财在与英王闲聊之时,每每提到献王,都不免感慨一番。
可每次感慨完之后,都会让他们再想起共同的敌人,太子慕容常。
正是因为当年献王的改革,在军中颇见成效,军功连连,许多朝臣也看出献王的才能,纷纷暗示余皇该召献王回朝来协理朝政。
那时太子跟在余皇身边,才初得要领,表现并不出色。若是献王还朝回来了,朝堂之上的风采岂不是都让献王一个人抢光了。可太子根本不知道,献王的心思不在朝政,他不仅一心扑在战事上,还联合地方官员发展边境城镇,让老百姓过上安定泰和的日子。
这样一个大仁大义的英雄,却因无端构陷,被兄弟设计,被生父质疑,最后惨遭灭顶之灾。
说句不好听的,献王当日就算真的造反了,倒不至于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彼时,献王府被御林军跟京羽卫团团围住,而他竟然一句辩驳的话都没说,只求亲见余皇一面。
往事,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回味其中切肤之痛。
如今,英王针对太子,平心而论,并不是仇怨遮眼或是权力熏心。而是他已经看清了,太子其人心胸狭窄,唯利是图,任人唯亲,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为掩盖自己的罪行宁可撒下弥天大谎,杀害数百条无辜性命,也不肯承认自己的错。
这样的人,枉为人子,更不堪为社稷之托。
只可惜父皇刚愎自用,对于太子的纵容,他心里是清楚的,但年纪越大,就越要维护着最后那一点坚持。即使他明白太子也许不堪大任,但太子是嫡子,是先皇后所出,于情于理,他都会替太子斩断荆棘。
而英王,在他父皇心目中,永远只能成为太子的一柄利刃而已。
慕容靖不想自己成为太子的帮凶,而破坏掉献王生前热爱且守护的这份荣耀。
杨天财能理解英王心中的痛,与那份君臣礼数之下的挣扎。所以,之前明明有几次机会可以扳倒太子,但英王却坚持要把所有证据收集齐了之后,呈到御前,由余皇亲审。在这期间,太子早就得到风声,且跟他的智囊团们谋划好了对策,只等余皇召见。
若是杨天财自己面对这样的事情,他不知道自己是否也会犯同样的错误。
正如当初他因为手足情谊的顾忌,才对二哥二嫂一再容忍,才有了之后他们夫妻俩合计谋害白洛。但那些教训,于他而言,只是一家琐事,最后的结果也是白洛幸而平安无事。可在军国大事,这种大是大非的问题上,杨天财也会这般犹疑吗?他在心里问自己。
也许,当年他侥幸在献王一案中得以漏网生还,就是老天在给他一个机会,让他用心辅佐英王,以全了旧主之谊,也是实现自己心中理想。
如此一来,他更加坚定了一些想法,转身向英王行礼,郑重道,“殿下,朝堂之争,终究是口舌之辩。末将倒有一计,能让太子主动站出来支持咱们的想法。”
英王眼中一亮,“哦,你倒是说来听听。”
明庄,这山庄原来就是一处皇家的行宫林苑。
白洛总算是弄明白了。
半个时辰前,她跟小木匠从院墙那头翻了过来,磕磕绊绊的居然躲过了巡逻的侍卫,进了一座华美的殿宇内。
“你说你不会武功,居然敢闯皇家的地盘,还真是大胆啊你。”白洛轻声打趣道。
木匠白了她一眼,连连摇头,“我只是来打探打探,谁能想到你居然把树枝压断,才害得我也跟你一起落下来了。”
“那根树枝明明是咱们俩一起趴的,怎么就变成了我压断的?”白洛咬着牙。
木匠见她快要发火的样子,倒有些有趣。
不过白洛忽然听见外面有人进来,也没工夫跟他在这里吵嘴,赶紧扯着他,躲到了一处屏风后面。还好这屋里摆设多,能藏身的地方也多,只不过就是觉得有些热。
“干什么?”
“嘘,有人进来了。”
木匠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被白洛用一根食指挡在唇前。
幸亏他的面巾遮着脸,要不然她这根玉葱似的的手指就要碰到他的嘴了。
“真不知害臊。”他忍不住又摇了摇头。
“嘘!别说话了!”白洛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门外的声音上,根本没心思听他说什么,也没注意到他话的内容。
三个婢女进来之后,检查了一番,收拾整理着什么东西,一边轻声聊着天。
距离虽然远,中间隔了一个正厅,还有几扇屏风跟两道月门,一道珠帘,但白洛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你们手脚快些吧,一会儿虹姐姐肯定又要催了。”
“她也太急了吧,殿下那边正喝着酒,我瞧见膳房的人才开始端菜。这酒宴至少也得两个时辰吧,那位娘子只说了一句要用花瓣沐浴,就使唤满院子的姐妹们去采新鲜的花瓣。辛苦的人是咱们,领功的又没咱们的份。”
“我听说,那位呀,也是舞姬出身,还是京城中一家酒楼里的……”说话的人,夹杂着几声嗤笑,很是不屑。
据白洛所知,大余皇宫,或者行宫里的奴婢,都是正经人家送进来的打一份工而已,年纪到了就放出去了。而酒楼舞姬,一般都是卖身出去的,属于真正的奴籍。
所以这些奴婢们瞧不起那位陪着太子喝酒的女子,也是正常。
“哎,酒楼出来的又怎样。你没听去前殿里伺候的人说吗,人家可是太子殿下正得宠的新欢,哄得太子可高兴了。随便一句话,想吃什么,想要些什么,殿下不是都马上就叫人送来了,给准备着。你们呀,就是老实干活的命,别再废话了,赶紧做完,去跟虹姐姐回报。”
似乎,太子今日在这里设小宴,还带了美人出来作陪。只不过白洛想起之前听到那些下人把这个舞姬跟太子妃的容貌相比,这让她更加对太子厌恶了几分,从而也对谄媚太子的人也没什么好感。
只听见那里间传来的水声,又有人说道,“地热供暖不要停,让他们用小火再烧上一会儿,这水还不够热。”
白洛明白了,这是一件沐室,那里面还是室内温池,有地下供暖的火炕。
一想到太子现在正美人在怀,歌舞升平的,酒池肉林地寻欢作乐,一会儿他们说不定还要来个鸳鸯戏水,白洛一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忍不住抖了两抖。
“你怎么了?”
因为她跟木匠靠得很近,她一抖,木匠那边也能察觉到她的细微动作。
“想起有些事,让我恶心。”她随口说道。
谁知,木匠眼神黯淡,往旁边退了两步,跟她拉开了距离。
白洛抬起头来,对着他的眼睛,才解释着,“我是说那个太子呢,对了,那边有个沐室,你身上的这些毒疮,用药浴浸一浸,是最好不过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