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文昭正要起身去迎白洛,却被杨致武冷冷唤住,“不成器的东西!给我跪好!你老子在我面前,我要他跪下,他也不敢说半个不字。你看看你,个头长了,脾气也涨了!连爷爷的话都不听是吧?”
白洛轻轻对杨文昭摇头,使了眼色,让他先跪着,自己则走到廊下。
“爹,文昭他是有些淘气,不过孩子要慢慢教,我寻思着咱们刚入京,便已托人去打听京中何处私塾适合他这个年纪的儿郎去进学。”
白洛这么一说,杨致武的表情缓和了许多,“是吗?那最好不过了,你那个义兄毕竟也是当做状元的,若是日后能得到他亲自指点,我昭儿也算是没白叫你婶子了。”
白洛一怔,心里虽觉好笑,但表面上依然是微笑着回应,“这件事再议,如今还是要让文昭先定下心来求学才是。”
杨文昭气鼓鼓地听了半天,这时才接话,“我不去什么私塾!我要投军!我要像三叔那样做大将军!”
“你……你脑子是不是坏掉了,指一条康庄大道给你你不走,偏要去阴沟里扑腾!不用说了,我们杨家绝不可能再出一个武行,你安心准备进学吧!”杨致武说到气极,脸由红转白,又由白转红。
他也觉得自己血气上涌,差点头晕眼花的,便杵着拐杖回屋里去了。
白洛便到院子里把杨文昭扶了起来,“你呀,以后可别顶嘴了,你爷爷年纪大了,身子也不如以前了,别气他了。”
“可是……可是我就不是那块科考的料!看书根本看不进去,与其去学堂丢人现眼,还不如去练功!”杨文昭鼓着腮帮子,活像一只河豚。
“那容我想想。”白洛这才明白了杨文昭的心思。
杨文昭像是看到了希望,抬头望着白洛,“今年我已经十二了,已经可以去投军了!三婶,只要你同意了,爷爷也定不会再说什么!”
白洛点了点头,“你的心思我已经知晓,可你别着急呀,这件事也要从长计议。”
“不必计议了,我真不是读书的料,那些先生讲的东西,我一句都听不懂,到了课堂上也只会打瞌睡!最讨厌背书写文章了!”杨文昭忿忿说道。
“好了,你先回去吧,今天我还有事,晚些时候再跟你聊一聊。”白洛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杨文昭嫌弃地避开了白洛的手,“三婶!我不是小孩子了!”
说完,他转身跑走。
白洛轻叹了一口气,她很是明白公爹杨致武拦住杨文昭,不许他去从军的心情,可她也能理解这孩子无法静心读书的心情,总被强迫着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能开心到哪儿去。
等苏臻来了的时候,白洛先跟他说了这件事,询问看看他的意见。
毕竟她一介妇人,在不了解大时局的情况下,也不好评价让这孩子从文好还是从武好。是随着他的性子,还是对他再加引导,白洛也拿不定主意。
“若是他想投军,还想当将军,倒是好事。不过大字不识几个,肯定是没法当将军的。你先去准备准备去看伯母的行程,我去会会你那侄子。”苏臻轻松一笑,仿佛让白洛愁眉不展的事情在他看来根本就是个小事。
“那好,我这就去收拾。”虽然白洛不知道他会有什么办法,但既然他应承下来,她就莫名觉得有些安心。
也许苏臻在她眼中,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
这个想法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不一会儿,白洛准备好了时,苏臻也回来了,“放心吧,我已经跟他说好了,先读两年书,等他过了十四,再考虑投军的事情。”
白洛不由瞪大了眼睛,“你跟他怎么说的?”
“这是男人之间的秘密,你就别问了。”苏臻冲着她眨了眨眼睛。
白洛无奈笑了,“师父怎么也跟孩子似的。”
“哈哈哈……”她这评价让苏臻开心大笑起来,“就当你是在夸我。”
“才不是!”白洛没好气地跟他一起笑着。
她跟苏臻一起坐马车出门,一路出城而去。只因苏臻一路上的玩笑,让她的心情也没那么紧绷着了,车厢里时不时的笑声,让跟在马车外的黄韵,滋味有些复杂。
虽然说作为旁观者,黄韵能感觉到苏大夫对白洛格外用心,但黄韵还是希望白洛能守着本心,等杨天财回来,可另一方面,她又担心那噩耗是真的,那白洛岂不是年轻守寡,当然能有一个好男人继续照顾她也是好事。
黄韵轻叹了一口气,让自己不再想了。
等到了城外别苑,这大院虽然气派,但刚一过大门,就闻到了艾草的气味,还混合着各种汤药。来往的下人们,脸色也阴沉着,都是愁苦脸,还蒙着药帕面巾。
即使满目红红翠翠,景致再美,这样的氛围,也让人顿时觉得很压抑。
白洛失神时,苏臻从旁递给她一瓶药油,“擦一点吧,这病确实极易传染。”
白洛接过之后才回头对黄韵说道,“你在外面等我。”
黄韵蠕蠕嘴唇还想说什么,白洛却已经跟着苏臻进去了。
当白洛进了主屋里,看到躺在榻上的文老夫人,面容枯槁,脸色蜡黄,一点生机都没有。一对眼眶凹陷下去,他们进来之后,轻声唤了几声,她才缓缓睁眼,却看不清人影。
“是子修吗?”
苏臻在旁边小声解释着,“从昨天开始已经水米不进了,我让人炖了参汤,每日想办法喂一点。”
“难道没有别的办法了吗?”白洛压抑着自己想哭的念头。
“是小洛?”文老夫人消瘦的脸颊上逐渐有了一些起伏。
白洛扑到床边,“干娘!女儿来看您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白洛总觉得眼前的画面很是熟悉,仿佛在多年之前,她也曾经与至亲在病榻边生离死别,那撕心裂肺的痛,像与旧时的记忆重叠了,揪心刺骨。
“好,好孩子,别靠得太近……我这病啊……”文老夫人说话时,还喘半天才能提起一口气来。
“您别说话了,我都知道,您好好歇着,按时吃药,一定会好起来的!”白洛含着眼泪,说着鼓励的话。
文老夫人轻轻笑着,声音越来越小,“你要好好的,你们一家合乐幸福,干娘才能放心咽下这口气啊……”
白洛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她伸手握住文老夫人的手。
起初,老夫人还介意自己的病,想躲开白洛,却因为没有气力,而被白洛紧紧捉住。
而后她才反握住白洛的手,“我不怪善儿。他也是没办法。”
说完,文老夫人逐渐闭上了眼睛。
白洛一惊,差点叫出来。
苏臻上前来,试探了脉搏呼吸,“还有呼吸,她是太过疲累,昏过去了。你先出去,我替她施针。”
白洛松了一口气,纠结万分地从屋里退了出去。
她没想到干娘已经病重如此,寻常人家的子女肯定都是守在病床前,寸步不离的。文皓却在母亲最需要他的时候,陪在公主的身边。怪道人常说娶了媳妇忘了娘。
忆及此,白洛恨不得立刻冲到公主府去,要跟文皓当面理论。
过了一会儿,苏臻才从屋里出来。
“你看着一会儿,我出去一趟!”白洛红着眼眶,眼底几分愤怒。
“你要去哪儿?”苏臻一把扯住她的袖子。
“我去找文皓,问问他到底想等到什么时候才能来看他母亲?”白洛也不隐瞒。
“别去!”苏臻脸色严肃。
“难道你也觉得他做得对?”白洛简直不敢置信。
苏臻轻叹了一口气,“你不是他,你又怎么知道他不想来看他娘?”
白洛皱紧了眉头,“难不成还是昭月公主叫人把他绑起来,不许他离开公主府?”
“我只能跟你说,若是寻常人家,文伯母两年前就已经撑不下去了。公主下令四处找寻珍贵药材替伯母续命,这些都是有代价的。文皓不是你想得那么冷血无情,他跟公主的婚姻,也不是表面上那样……”苏臻说不下去了,勉强一笑,转移话题,“伯母醒了,她还想跟你说说话,你进去看看她吧。”
白洛这才只好先放下去找文皓的念头。
“她还不知道你家的事情,若是问起杨天财,你……”
“嗯,我明白的。”白洛应了一声,便又进去了。
做儿女的,在父母面前,总是报喜不报忧,做父母的自然也不会把自己的苦痛说给儿女听。
苏臻靠在门边,看着她们俩,一个说着自己家中如何美满,夫妻和睦,孩子乖巧,一个说着自己的身体逐渐好转,身心愉悦。
美丽的谎言,编织着美丽的梦。
苏臻眼角也逐渐湿润了,他越发分不清楚这是自己真实的情感,还是因为拥有着人类的记忆。
在白洛离开别苑之后,回到将军府,开始准备着自己独自去搜寻杨天财的行程时,终于在两天后接到了文家的消息。文老夫人过世了。
说来可笑,她生前一直独自住在城外,却在过世之后,得到余皇的加封,又以公主婆母的身份得以皇家贵族入殓的礼仪,全城同悲。一场丧事,皇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