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致武如今也还不到五十,却已经满脸的老态。他在外游玩时所受的教训也算是够多的了,一条腿断了,要不是后来苏臻妙手回春,他根本连站都站不起来,更别说是自己走路。
经历过大起大落之后,杨致武才意识到,以后自己下半辈子养老的重责可能是要依附着老三家的这儿媳妇身上了。一想到这儿,他看白洛的眼神也温和了许多。
白洛站在院中,跟杨思绣一起向老爷子行了礼。
杨致武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本来快到午时,算着时辰,也该是用午膳的时候了。可文皓却不好意思地一笑,“我也该告辞了,改日我们再聚。”白洛想到他可能是要回公主府,就顺口问了一句文老夫人的情况,却不想文皓脸色更加不好。
“明日我来接你去看看她吧。她也想你得紧。”说完,文皓就当真先走了。
要是在过去,杨致武看见白洛跟两个男子一起进门,哪里会管对方是什么身份,肯定是先把她讽刺一顿再说。可现在居然还能堆着笑,恭送文皓出门。
白洛记不得以前的事情,还以为这公爹生来就是这般的好脾气。
吃过午饭之后,孩子们被安排去午休时,白洛才跟苏臻、黄韵说了自己的打算。
她对着大余地势图,指着巴川的水流走势,“我想去亲眼看看,也许有些地方,他们还没有搜过,或是忽略了。”原来她答应入京,也只不过是因为从京城再往西北走,更近一些。
苏臻跟黄韵对视了一眼之后,苏臻先开口了,“你要去也可以,但不许一个人,我陪你一起吧。”
“我也一起!”黄韵接道。
“可家里还得有人照顾着……”白洛略为难地望着黄韵,“你毕竟在王府里待过,京城的人情世故,肯定是比我这从未入京的人要熟悉。虽然将军府现在不用跟外面打交道,但提点孩子们,管理府中的日常,交给别人我都不放心。”
黄韵一怔,白洛这是要将管家之权交给自己了。
“至于白媚,我会跟公爹打声招呼,让她不会在你料理管家时与你为难。”白洛继续说着。
黄韵这才郑重点头,“夫人放心,这府里上上下下,奴婢一定会替你看好!”
“这里没外人,你也不必自称奴婢,在我心里不曾将你当奴婢看过。”白洛微微一笑。
虽然她没有过去的记忆,但她待人的温柔,一直未变。
苏臻在旁边,心中若有所动。
等黄韵先退出去了,苏臻才开口道,“以后没人的时候,你还是叫我南风吧。”
“南风?你的表字?”白洛回头问道。
“苏臻,字子修,别名南风。你给我记好了,忘了谁都不能忘了我!”他半开玩笑地说着。
“好。”白洛应着,脸上依旧挂着如常的笑容。
“还有一件事,你要有个心理准备,文老夫人入京之前就一直有病在身,虽然这几年我替她调理着,有些好转不过……前段时间病情有些恶化,所以现在的情况也不是太好。文皓又时常不在她身边……”
“你是说我干娘她,她病重到连你都无法控制的局面?”白洛一下子紧张起来。
说来也奇怪,白洛对自己以往人际关系确实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但听黄韵说起之前自己与文家的往来,还有文老夫人对自己的关照,也看了收在尚阳老家的那些书信。
那些过去亲切熟悉的感觉,似乎仍在血液之中,她一听到文老夫人的病情恶化,不由得揪心起来。
这种不安的心情,让她莫名焦躁,“兄长他怎么会时常不在她身边的?礼部的事情很多吗?”
“你不知道,其实老夫人进京之后,并没有跟他们一起住在公主府,而是在城郊的别苑里独自居住。因为老夫人的病,是一种极易传染的疾病,所以……”苏臻话说到这里,不愿再赘述。
“所以,文皓他就自己陪着公主,没怎么时间去陪干娘?”白洛脸色一沉,连对文皓的称呼都变了。
苏臻因为这件事也私下怪责过文皓,但文皓一个七尺男儿在他面前哭得一塌糊涂,他在京城的日子并不是如旁人看到的那么光鲜。他跟公主的婚事,完全就如同桎梏一般,夹得他连呼吸都困难。
他如何不想陪在母亲身边,可是因为母亲的这病,公主很是忌惮。
那可是公主,天之骄女,他有何办法反驳。
当初他接母亲时就是先瞒下了母亲的病情,可后来这种事怎么瞒得住。
“公主骄矜,没在文老夫人病重时送去人道毁灭,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苏臻无奈苦笑着,“伯母要是知道你也来京城了,她肯定会欢喜。”
白洛眉头越来越紧了,苏臻解释着,“其实大余里的律法虽没有明文规定,但对于这种极易传播的传染病,对待病人的手段之残忍,是你无法理解的。只能说,文老夫人还算是幸运的。”
“我收拾一下,你陪我一起去吧。”
“现在?”
“现在!”
白洛不知道怎么描述自己眼下的心情,她没有过去的记忆,也只是从旁人的转述中知道那位老太太对自己的关照。可是听到过去一年近两年的时间内,文老夫人被儿子儿媳冷落,独自一人惨淡过日子。
别说是病人了,就算是没病的人,心情郁结,身体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许多无关的信息,对于疾病的描述,还有各种药物的信息资料像是在她脑海里忽然炸开了似的。
她迫切地想要救人,以至于自己的脑子乱糟糟的,头忽然疼得厉害。
一时之间,她只能扶着廊柱来支撑身体。
苏臻回头一看,见白洛脸色惨白,额上一层密汗,分明是不对劲,便扶着她到旁边坐下来。
“你太着急了,可得当心着自己的身子!你知不知道,半年前你中的那种毒,其实一直未清,像是一种寄生病毒一直寄居在你脑中,抑制着你的回忆,所以你才对过去一无所知。”
苏臻结合着南风的智慧,对她所中之毒简单概括着,不肯定她是否还能听得懂现代词汇。
白洛自己用帕子擦拭着额上脸颊边的冷汗,回道,“所以我中的毒是活的,一直与我共存,这才是我一直无法回想起过去的原因?”
苏臻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明白了,坐到她身边来,有些激动地补充道,“没错!你的记忆系统如果说是院子里这花圃的话,那毒药的功能就像是一层黑布,罩于其上,但却不是全部,让你对过去的人际关系遗忘得一干二净,但日常的生活技能,各类学识却依然记得。”
虽然苏臻也猜不出,为什么会有人用这种奇怪的毒药来残害白洛,但根据他反复研究的结果,总算是摸到一些门路了。哪怕找不到莫玉初,他也有信心一定可以替白洛彻底解毒,只是他需要更多的时间,以及对白洛用药的安全测试。这也就需要他长久地陪在她身边,倒是很合他的心意。
能有个正当的理由,一直留在她身边。
“但是在我思虑过频的时候,头会疼,是否也是……”白洛追问道。
“对,这便是如你强行去撕扯那黑布,想要探究花圃里的记忆时,毒素才会反噬。疼得厉害吗?”说着,苏臻忍不住抬手,在她太阳穴处轻按穴位,指尖用力给她疏解疼痛。
这动作却让白洛觉得有些太过亲昵,向后退了退,躲得远了一些。
苏臻笑容一僵,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
白洛失去记忆之后,前世里现代人对待男女关系的洒脱理念,也忘完了。她现在几乎就像是真正生活在这个时代的女子,对自己也冷淡了许多。
苏臻收回手来,在自己同样的穴位上点了点,“这几处穴位,长按之后,你会觉得舒服点。”
白洛点了点头,照做着。
“今日还是算了,你赶了好几天的路,还是休息一下。文老夫人那里,我会去看着,明天再陪你去吧。”苏臻如此建议着。
白洛头疼得厉害,也只好作罢。
晌午之后,英王带着多多便上门来了。
多多自在露白城后被人掳劫,又被救出,便再也没跟白洛见过面了。
一晃也有大半年的时间,再见到白洛时,多多情不自禁冲过来,扑进她的怀里,“娘亲!孩儿想你。”
幸亏英王早有准备,让伺候的下人都退到了外面去。
当初多多被送进京城中,在英王的安排之下,并未对外透漏过这几年多多的行踪,只是说她流落在外,被农户收养而已。
虽然献王已被平反,可若是有人有心生事,暴露了杨天财当初违背圣命偷偷带走多多一事,追究上来仍可以按欺君论处。
所以多多也明白,她必须在人前装作不认识杨家人。
白洛现在的记忆中,是第一次看见多多,但却觉得很是亲切,她伸手摸着多多的脑袋,顺口就道,“你又长高了,有没有按时吃饭?还挑食吗?”
这些话,她无意识地问出口来,却与多多真如久别重逢的母女一般。
“当然有好好吃饭,每一天我都让自己过得好好的,这样才能早点见到娘亲跟爹……”她说到一半,忍不住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