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洛抬头望着他时，看见他眼底微微泛着青色，按理说，他没大自己几岁，这一年来却仿佛苍老了许多。虽然当初文老夫人刚去世的时候，白洛确实心里很埋怨过他，但时过境迁之后，她回想过去，才能体会普通人跟皇家联姻的不易。
在这个男尊女卑的时代，他却要在昭月公主面前连头都抬不起来，对于他自己来说，心理承受着多少巨大的压力。正如杨天财在面临君权父权两重压迫，包括家人性命为筹码，逼着他娶安和郡主时，他又会是何等无奈。
想到这里，白洛眼眶也有些发红了。
“头发也得……”文皓伸手取下她的发簪，提醒她改换一下发式。
白洛哦了一声，开始打理自己披散下来的头发，只不过她的动手能力实在一般。
文皓警惕地环视了一圈，无奈拨着她的肩膀，让她背对着自己，然后帮她打理了一个简单男式发髻，再戴上宫人的帽子。
本来白洛还担心着顾晏是否会派人追出来，但现在看来他的伤势不轻，应该一时半会儿动弹不了，他身边的那些影卫也不方便单独行动，倒给了自己机会。
东元门一出，就离开宫城了。
守宫门的侍卫认得文皓，行过礼，循例检查了他的令牌，才放行。
一切进展得很顺利，白洛跟在文皓身后，小碎步快频率地走着。
文皓时不时侧身回头轻声跟她说着，“我送你出东直门，侯爷的人等在那里。”
白洛忍不住抬头望了文皓一眼，他居然跟杨天财联系上了，而且他还在不远处等着自己。虽然现在他们名义上已经是陌路人，可一想到还能再见面，她胸口涟漪阵阵，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是鼻尖一酸，差点没忍住，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文皓是外臣，带着内侍出宫，虽然有些古怪，但礼部最近负责各种宫宴，也有需要出外采买的时候，所以跟内务府的内侍一起出宫的机会不是没有。而且文皓身为侍郎，他一开口，那些侍卫不会多想。
可是他们一前一后才走出宫门的范围，就有一队人马从宫内城追了出来，叫唤着宫门口的守卫，“拦住他们！奉太后懿旨，拦住他们！”
那几个守卫一听，纷纷提了长枪就追了上来。
文皓也听到了身后的声音，回身把白洛一把拉到自己身侧，又推了她一把，“你快走！这里我挡住。”
是太后的人，肯定是发现了自己出逃的事，白洛苦笑着，望着文皓。
她怎么可能丢下他，一个人逃走？
“他就在前面等着你，这些守卫不敢对我一个侍郎怎么样的，你快走！不必担心！”文皓低声快速催促着。
白洛的视线越过他的肩头，领头的人骑着一匹枣红大马追了过来，高声叫道，“文侍郎，你带的人必须留下！太后懿旨，此人不得出宫！”
她明白自己的行踪已经暴露，文皓就算凭一己之力拦着这些守卫一时，之后他一定会被定罪。
虽然她也期待，能赶去东直门跟杨天财会合，虽然她也很想再见到他，可是她不能让义兄替她受罪。她生命中那些重要的人，不能再因自己而受苦了。
她反手握住文皓的手，轻轻摇了摇头，“你什么都不知道。”
文皓一愣，才明白了她的意思。
最后，白洛被重新带回了慈仁宫里。
太监的官帽被人摘掉了，她乌发披散，却一身太监衣裳，跪在太后面前，宛如一个狼狈的逃犯。
“白氏，你好大的胆子！让你替安和郡主治病，你却故意在药里做手脚，想谋害于她。你这般狠毒的心思，哀家实在不能留你！来人，将此女即刻羁押，送到皇陵，看守陵墓，永世不得离开！”太后也很干脆，根本不给白洛解释的机会。
白洛被两个带刀侍卫押着，冷笑着。
旁边一个嬷嬷上前来抽了她两巴掌，“还不谢恩？太后仁慈，免你满门死罪，让你以戴罪之身，看守皇陵，是多大的恩荣。你还不知好歹！”
那嬷嬷手指上戴着金银镶了宝石的指环，一巴掌正手，一巴掌反手，抽得白洛的脸颊顿时红肿，嘴角渗血。
其实，太后没有立即处死她，她也很意外。
如果安和那边已经动手了，这个戕害皇室的罪名，确实够她满门抄斩的了。她如今跟杨家没了关系，娘家白家也落没了，爹娘已逝，兄弟远走他乡，姐妹远嫁之后也无音讯。
难道是只杀她一个，不过瘾？
白洛抬起头，对着太后一双凌厉的眼光，这个老女人妆容精致，厚实的粉底掩饰不住岁月的痕迹，眼底里深邃的寒光威慑。在她眼中，白洛如同一个猎物，而且是一只待宰的猎物。
在短短的一瞬，眼神交换之后，白洛俯身谢恩，谢谢她们仗着自己有最高皇权加持，可以肆意凌虐别人的人生，轻易掌控着别人的生死。
很快，她被人带了出去。
慈仁宫中，随即恢复了平静，太后身边伺候的嬷嬷轻声问道，“那奴婢去回了郡主，且让她放宽心吧。”
太后瞟了她一眼，唇角一抬，笑道，“安和那孩子，是个机灵的，哀家原以为那孩子一直养在深宫里，真有一天嫁人出去了，不担事，无心机，还在替她操心。如今看来，她身中毒一事，自己心里跟明镜儿似的。这倒让哀家放心了。一会儿，你去取一柄玉如意，送过去，就传哀家的话，今后也可让她定定心了。”
嬷嬷点头应着，过了半晌，又问道，“奴婢还有一事觉得蹊跷，怎么皇上还真看上了这白氏，还特意让廖公公过来向您讨人。如今您把她发配到皇陵去了，会不会得罪了皇上？毕竟……”
那未说完的后半句，让嬷嬷自己都哆嗦了一下，她实在是大意了，怎么差点连自己的嘴都管不住了。
太后的表情松弛了许多，“白氏嘛，不就是生得一副好皮囊，慕容家的男人，天生多情。不必担心，后宫女眷的事情，皇上再想插手，也没有由头。这件事只要速速了结，就不怕夜长梦多，等那白氏到了陵山之后，你再安排下去。”
“是，奴婢省得了。”
白洛没想到自己才被带出慈仁宫之后，耳后一道风声响起。
她前后都是宫里的侍卫、宫人，还有人从背后偷袭，看来也是太后的主意。顿时，她凝神息气，将血脉收纳，身形微侧，颈部虽然受力吃了对方一记，但并不足以让她昏过去，所以她便假装昏倒，由得这些人开始处理。
太后在殿中说过只是罚自己入皇陵，而不是直接抹杀，所以白洛算准了这些人不会在宫里动手，但为什么要把地址选在皇陵这样的地方呢。也许她是为了杜绝其他人来救自己。
且不说，慕容宇跟慕容靖早就跟白洛明示暗示想迎娶她，就连顾晏以皇帝的假身份，也想把她纳入后宫里。
所以，太后才没有直接在宫里动手，而是派人将她送去了皇陵。
在那种地方，任是穆王、太子都是要顾忌几分的。
白洛被人粗暴地装进一个藤箱之中，狭窄的空间只能让她蜷曲着身体，根本无法舒展。紧接着箱子就被搬到了马车后面，她听见有人小声地说话，接着就是车轮转动压过地面的声音。
只可惜现在她的五感能力已经恢复到正常人的水平，虽然隐约能听见声音，可是因为距离太远，再加上车轮的声音太大，她也听不清楚押送的人在说些什么，干着急。
约莫过了一阵子，听周围的声音开始喧闹起来，估计是已经出了宫城。
天空淅淅沥沥下起小雨，藤箱透气也漏雨，白洛的衣服头发很快都被打湿了，好几次冻得她差点想打喷嚏，都活活忍了回去。
皇陵的位置，白洛记得是在京郊以东二三里的地方，那里地势比京城还要高上一些，被唤做陵山。这名字也叫了过百年，没人知道原来是什么。
大余朝建都之后，那里就成了皇陵，埋葬了四位皇帝，六位皇后，以及数十个合葬的妃子。而陵山周围还有四座规模不小的王陵埋葬了四十多位王公、以及公主驸马。
这一带有专门的陵卫一年到头把守着，进了陵山之后，任何车马都要受仔细的盘查。
幸亏这雨下得小，也没有持续很久，出城入山道之后，基本上已经停了。白洛被冻一冻，人反倒精神了，细细辨听着，送自己出来的有四个侍卫，一个赶车的车夫，一行共有五个人。
他们行路的速度也算不上很快，但一路不曾停过脚，即使是之前在雨中，也都是保持着匀速前行。
入山道之后，暮色降临，寒气更甚。
白洛一边回忆着之前杨天财教自己的运气内功心法，一边调节着自己的呼吸，想通过运气的方法，保持体温，免得人还没到，就已经耗损了大量的体力，没办法对付接下来的状况。
终于，马车稍微停了一下，他们有人准备了火把，照亮了前路，昏黄的火把光泽透到了藤箱里，让白洛辨认出一点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