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瞧见段斐的时候,他正蹲在地上,手里拿着一个碗,正在喂食地上的野狗,远处的小乞丐瞧了一眼,咽着口水跑开。
段斐不在是当初那个年轻的模样,披头散发,连胡子都已经花白,看起来与于庭差不多的年纪,但他们心里很清楚,他们之间差着半个辈分。
于庭见到段斐,两眼泛红,慷锵有力的声音回荡在残砖瓦肆之间。
“段斐!”
这一声充斥着他多年的不甘,还有那说不尽道不明的羁绊。
段斐抬头看着于庭,静静的看着面前与他一般已经老去的男人,那个造就了他,也同时毁了他的男人。
他们都不在年轻,他早已不是那个年轻气盛的男人,再次见到于庭,那个心也不会疯狂的窜动他。
一切都已经成了过往。
野狗吃了段斐喂了的肉,倒在地上挣扎起来,那刺眼的一幕瞬间激起他内心压抑的怒气。
于庭冲上前捏着段斐的衣领,强迫他看着自己。
“你还是这般枉顾性命,我怎么会输给你,怎么会!”
方玉琅从未见过于庭这般模样,在她印象里这个老人早就阅尽世间种种,心犹如磐石一般,山崩地裂,波澜不惊。
可他始终是个人,他也有自己在乎的东西,那是他的信仰,他花了一辈子却努力的东西。
就像苏沉一样,方玉琅很羡慕他们,她除了报仇,人生似乎了无意义。
于庭一拳打在段斐的脸上,他嘴角溢出一丝鲜血,可段斐没有还手,他擦了擦,弯腰捡起那个属于他的碗,转身想要离开。
于庭正要发作,却发现原本在地上打滚的狗,忽然站了起来,吐出一团污秽,生龙活虎的跑开了。
于庭看着那个萧条的背影,一时间说不出自己的感受。
他变了,自己也变了。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草药的问道,于庭嗅了嗅便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医圣始终还是医圣,医鬼也还是医鬼。
他这一拳也没有打错。
于庭走了很远,他们才跟上去,段千瑶瞧着着这个传说中的师叔,心里十分负责。
对于段北城来说,段斐不仅是万药山庄的叛徒,是江湖上人人得而诛之的大魔头,更是他的师弟,他师父唯一的儿子。
当年一战,于庭年轻气盛,心傲气高,赢了他的师父,说了些此时会后悔的话,造就了几个人的悲剧。
对于老庄主的死,于庭耿耿于怀,可这份歉意,却不会出现在段斐身上。
段斐一摇一晃的推门进了院子,门却并没有合上,像是故意给他们留着。
院里种着许多的草药,还有许多的蔬菜,门外也是,方玉琅想他选在这样的地方居住,大概就是为了这满地的东西,还有无人打扰的僻静。
段斐像是看不见他们一般,自顾自的做着他的事,于庭也没有打扰他,直到他将晒好的草药收起来,又给地上的鸡喂了一把米,换了一双草鞋,这才停下来,走到于庭面前。
“你终于还是来了。”
这是他们二人的约定,只要一方将另一方打败,那人便再也不能行医救人,于庭便是因为这样,见死不救过许多人,造就了他心里的业障,这也是他执着于呀打败段斐的原因。
作为医圣,段斐剥夺了他的骄傲,让他沦为一个平凡人,一个无能为力的普通人。
不得提着酒进来的时候,院子里挤满了人,这酒自然不是当初那坛,而是他去外面买来的。
他之所以还做着这些打杂的事,是因为段斐答应帮他解蛊,却不是现在,不得不知为什么,却也没问,因为段斐的话他信。
如今看到于庭,不得总算知道原因了,他们之间的宿命,就像他与下落一般,不死不休,却谁也不愿对方死。
段斐这一辈子只有于庭这一个对手,至少他是这样认为的。
“是我来的太晚了。”
于庭总算沉下心,心平气和的说道。
“你这次准备赌什么?命?还是你的尊严。”段斐抬起头笑着说道。
岁月在他脸上留下了暮色,却也抚平了他皱起的眉头。
有人说时间是最好的药,可段斐认为死才是。
死便无所畏惧。
无所畏惧,便无所不能。
这是他们之间的事,谁也插不上手。
“老头,你可是答应了死之前先替我解蛊。”
不得似乎是认定了他会输,还故意提醒他。
于庭嘴上说他一定会赢,可还没开始的事,谁知道呢!
他们都自认天才,事实上也确是如此,可天才也有高下,这便是最残忍的事。
“你的命可不值钱,这回赌我另一只手。”于庭抬起他那只完好无损的手。
段斐却盯着他那只假手,他记得当初是他亲眼看着他将自己的手砍了下来,一个何等骄傲的人,却为了弟子的一条命,砍了自己的手。
别人说他卑鄙也好,说他无耻也罢,最后都是他赢了,不是吗?
从失去段璃开始,段斐的心早就没了,一个没有心的人,又那里来的感情。
“那就开始吧!”段斐没有提要替不得解蛊的事,也没有替别的什么,他似乎认为他一定会赢。
不得看着段斐,忽然觉得这世上除了老和尚,最懂他的人,竟然是这个疯子,所以他给了那两个老东西这个蛊。
如今他不再是威胁了,老东西们都死了,又答应替他解蛊,解了蛊不得便真的是不得了。
他要付出什么,他比段斐更加清楚,可他早就不在乎了,包括他这条命。
人这一生总是有些荒唐,他到此为止便好。
方玉琅知道这赌上的并不仅仅是一只手,他们的尊严,还有他们的命,都是这场赌局的筹码。
他们赌上自己的一切, 为的不过是各自的执念。
“请等一下!”方玉琅忽然打住了他们。
两个人同时看向她,看着这个敢打断他们的人。
“既然你们要赌,不妨第一道题就由万药山庄出,这是缘起,也是缘灭。”方玉琅忽然说道,所有人都看着他们。
说不出阻止的话,也找不到更好的理由。
段千瑶总算知道方玉琅会带上她的原因了,不过被小小利用一下,她还是愿意的。
段斐楞了一下,忽然笑了起来,“不知哪位是万药山庄的?”
被点了名,段千瑶站了出来,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像是在告诉所有人,她就是那个万药山庄的人。
“我就是如假包换万药山庄大小姐,若是你们同意,第一道就由我来出。”段斐打量起段千瑶,依稀能瞧见故人的模样。
“你是大师兄的女儿。”段斐肯定的说道。
哪怕他被逐出师门,他对段北城的尊敬一点也没有变,他们师兄妹三人在一起的那段时光,是他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候。
却一点点被他给毁了,师妹被迫嫁给了不爱的人,他挑起了万药山庄与悬壶堂的斗争,以至于两方老死不相往来。
“是的,师叔。”段千瑶还是尊称了他一声师叔。
段斐没有否认,尽管万药山庄不再承认他,他却始终还当自己是万药山庄的人,也只有哪里是他的家。
“那就由你出题!”
段斐并不怕他们串通起来,于庭也不怕段千瑶会偏向段斐,他们尽管是仇人,却始终信任着对方。
“七日为限,谁能治好他便赢一局,都做不到那就都输了。”段千瑶伸出手指着方玉琅身后正在地上数蚂蚁的风筝。
虽然段千瑶经常嘲笑他是个傻瓜,可心里还是将他当做朋友,方玉琅先前没有与她通过气,可她知道方玉琅提出这个主意,就是为了风筝。
师兄治不好他,师父也治不好他,最后的希望便是他们,若是连他们也没办法,那风筝这辈子也只能这样了。
两个人同时看向风筝,风筝有些害怕的往方玉琅身后缩了缩,时不时露出一只眼睛,偷偷看上一眼。
方玉琅将他拉到人前,连哄带骗。
不必二人过问,方玉琅先将风筝的情况说了一遍。
哪怕是自命不凡的二人,也皱起了眉头,于庭知道风筝以前是好的,却不知道是这么个愿意。
先前他不能出手,也没想过如何去医治,对于于庭来说,是公平的。
“你们将人留下,其余的都离开,七日之后,还是在这里,你们再过来。”段斐下了逐客令,他们也不好在此打扰。
几人正要离开,段斐又开口说道,“小丫头你留下,多学学,别给你爹丢脸。”
段斐让段千瑶留下,于庭并没有意见,相反他还挺喜欢段千瑶的,比起古板的万药山庄,她机灵了许多。
段千瑶可是知道三日之后的夜宴,尽管心里不愿意留下,却还是安安分分的送他们出门,回来还把门给带上了。
不得与下落自然没有离开,他们守在门外,谁也没有搭理谁。
周观雨觉得他的威风都让方玉琅给耍完了,至始至终他就像个摆设,果然他被这丫头给骗了,难怪她当初答应的如此爽快,还特地请他吃酒,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
周观雨不过是心里随便想想,最后还是乐呵呵的一同离开,段斐的下落并不是秘密,方玉琅知道早晚的事,不过选了最快的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