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自己被人抬着走出房间的那一个瞬间,从花娘指着对面包厢吆五喝六的那个瞬间,从眼前一个背影挡住,台下慢慢安静的那个瞬间,她便是另一个伊洛雪,一个被人官卖至此,无依无靠的伊洛雪。
这其实很简单,也可以说很难,她什么都不需要做,只把所有的自己硬生生从人格中抽离,只保留人们喜欢的那一部分就可以了。多简单,她本就不需要演,只是做回了自己希望的那个柔弱却倔强,需要人保护的那个女孩儿罢了……
抱着女孩儿一路走上二楼,这人连声大气都没喘一下。就算洛雪比较瘦小,但毕竟也是十八岁的姑娘,偷偷从这人怀里抬头,只瞄了一眼便愣住了,这人……他是……
“是你?”
认出这人是上午窗外小巷那人,洛雪更是惊得语无伦次。
“我……你……那个……你可以放我下来了……我自己能走……”
细细软软的嗓音听得陆清航也不自觉压低了声音,只是其中低沉的笑意,让怀中女孩儿连耳根都烧成了火红。
“真是有缘是吧?抖得这么厉害,你站的住吗?”
如果不是陆清航提醒,洛雪都没有注意自己抖得快要散掉了骨头,也肯定不会知道,自己豁出去的表情,看得这人心情大好。
似乎房内几人早就窥见他俩走进,否则不会刚在门口站定,厚重的红木大门,便被人从里面打开。正在闲聊吃酒的几位文生公子,一见二人,更是一顿戏佻。
“我说陆哥怎么风风火火就跑了?原来是看见好‘东西’了~~~”
“哎呦?我们陆哥终于开窍了……”
众人的哄笑很快便被屏风挡在外面,轻轻将洛雪放到地上,接过小厮早就准备好的衣裳,放在一旁,陆清航浅笑着退出屏风。
长长嘘出口气,洛雪定了定心神才开始更衣束发。
半盏茶的功夫,一身轻衣便服,长发半挽,洛雪轻移莲步出现在众人面前。低头挡住所有人好奇的目光,洛雪咬着唇瓣站在屏风旁,全然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刚才还能听到的窃窃私语,此刻却不见半点的动静,有些无措的瞄着陆清航,洛雪小小声问着。
“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不知该如何处理这种场面,洛雪可怜兮兮的表情,像急了被主人嫌弃的猫咪。
轻咳了一声,猫咪主人瞪着窃笑不止的几个坏小子,满脸不悦的开口发话。
“干什么这么吓她?你们这群人无聊到只会欺负小姑娘的地步了吗?”
每人头上都赏了个暴栗子,唯独放过一人,在转向洛雪后却是一脸浅浅柔情,看得众人又是一阵暗笑。
“你叫什么?如果你愿意,给我们唱些什么或者弹点儿什么好吗?”
似乎很习惯应付这种场面,也不问她来自何方,如何在此,陆清航觉得自己已经讲得尽量轻松,却听得洛雪心中十分无助。
微微一福,洛雪低头掩住尴尬,小声言道。
“我叫伊洛雪,我……”
犹豫半天,才走到琴架前,取走一旁的短笛。抚着碧绿的笛身,放到唇边,忧愁的曲调缓缓从指尖传开。
被某人专注的眼睛扰得吹跑了好几个音符,洛雪干脆闭上眼睛,却发现整个世界似乎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他对自己有心,这点恐怕在场所有人都能看出,但他也是在拿看青楼女子的眼光看着自己,这种情况就十分微妙了。
曲调悠扬,引得再场众人暂时无话,但每个人的心思却又大不相同。
有一种女孩儿,即便普通,在见过一面以后,便会对她念念不忘。有一种声音,可以在听过以后,引来心灵深处最真切的悸动,却不知今晚坐在这里的人,有几人听懂了这曲子的深意。
对面众人又开始喝酒谈事,洛雪垂眼沉心拨弄着音符,直到一曲终了,才低头对一言不发,只盯着自己的男人又是一福,犹豫着该不该在弹些什么。
“你喜欢笛子?”
点了点头,明显不想和这人扯上关系,但他就是一副等着自己再开口的架势,洛雪只得轻声说着。
“对不起,我不太会唱歌,但从小就十分喜欢小巧的东西,刚才看到这短笛觉得十分可爱就拿来吹了。”
柔柔软软的声音显得有些惶恐,不知为何,一句无关紧要,声音不大的解释,却惹得陆清航心里十分不快,再怎么说他也是个青年才俊,爱慕他的女生也算是排成了长龙,这会儿这个青楼女子,连看都不愿看上他一眼,更何况自己还救了她。
心头突然蹿出上午她站在窗前的画面,那个时候她目光迷离,明明没有任何表情,却就是觉得她在哭,所以鬼迷心窍一般他跳上窗台,如果她需要,顺手救她一个也不是什么大事。
但她拒绝了,还怕连累他一脸惊恐的拒绝,这女子似乎十分特别。理了理被她扰得纷乱的心事,陆清航随口问着。
“这首曲子是什么!”
洛雪脸上显出的红润让陆清航脸色多少有些缓和,温声细语的声音,让人听了十分愉悦。
“《乱红》这曲子叫《乱红》。”
不知为何,本来热闹的房间又突然安静下来,无措的看着众人,但圆滚滚的大眼,转来转去就是不敢落在其中一人身上。
“《乱红》?”
玩味的重复着洛雪说的曲名,逼得眼前女孩不得不看向自己。直到那巴掌大的小脸被他盯得像熟透的蜜桃,陆清航一直阴沉的脸上才露出些许笑意。
倒是他身侧一个轻瘦高挑,也就是刚才唯一一个没有被陆清航敲过的男子,不知是真懂音律喜欢这曲子,还是存心逗弄,总之他在瞟了一眼旁边陆清航隆起的眉心后,才摇着纸扇,浅笑着开口。
“很好听的曲子,我好像没在别处听过,是你自己写的吗?”
摇了摇头,洛雪瞄了眼这个拿着名人扇面,却打扮只显清秀,不算张扬的年轻人,低头应着。
“我哪有这么大的本事,这曲子是我从家乡学来的,在这里班门弄斧了,还请各位不要笑话才是!”
“你家乡?你不是这里的人?”
刚要开口,又被人抢了先,离洛雪最近的一个爱笑的男子,像是没有看到陆清航扬起的眉头一般,径自跟洛雪攀谈着。
被这人粗狂的声音吓得缩了缩肩膀,虽然他一身书生打扮,但身上的江湖气可不是说没就能没的。
“你看你这个大老粗吓到人家姑娘了吧?”
手摇纸扇,刚才开口的公子,用花生连连扔向存心捣乱的人,直到那人吐着舌头大笑着躲闪,才以手支头,懒散笑道。
“你叫雪儿是吧?不用理他们,你家乡还有什么曲子,再给我们奏上几段吧!”
皱了皱眉,洛雪实在不擅长应付这种自来熟的人,倒是陆清航,洛雪实在不解他为何因这人几句话便松了眉头,却黑了脸。
见众人都看向自己,洛雪不在纠结这几人关系,侧头看了下,从乐器架上取下精致的琵琶。
一直都不太喜欢这古老的乐器,认为这东西只能弹出《金蛇狂舞》这种古老纷乱的曲子。若不是以前无意间在电脑里听过,若不是在无忧门这么久,她怕这辈子都不会弹出这般幽静缠绵的音符吧。
这是十分神奇的一种乐器,它可以弹出铁骑突出刀枪鸣,也可以弹得幽怨切切如私语,只是一曲终是会了,其中是非恩怨,又有何人会懂?
“这又叫什么?又是你家乡的曲子吗?你家乡好特别,怎么会有这么……忧伤的曲子。”
不知所谓的笑了笑,她的“家乡”当然特别,特别到讲出这曲子的名字,这些人是否能够接受的地步。
“这叫‘逆伦’……”
看众人皱起的眉头,洛雪就知道,纵然这是在不知名的年代,中国五千年的文明中,仍不允许“离经叛道”的文化出现。
“逆是反常,伦是通常,在某些时候,互相对立的也可以互融……”
“义正言辞”的解释在触到陆清航深沉的眼睛中变得不甚确定。
“这曲子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我家乡喜欢这种奇奇怪怪的名字,所以……”
“背井离乡还真是可怜,用不用我帮你赎身?但……”
摸着自己光滑的下吧,折扇男似乎十分为难,推了推身边的江湖男道。
“不如咱们好人做到底,我出钱为她赎身,你出力把他送回家乡,也算是一件功德,怎么样?”
扫了一眼沉着脸,却不出声的陆清航,江湖男慌忙摆手,应得着叫一个尴尬。
“我说老大,你可别害我,我还有事就先有了,有事再联系。”
一溜烟儿这人跑的连影子都没了,不光是洛雪,所有人都看傻了眼。
也不知这人说话是真是假,洛雪只怕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一时之间只得站在一边,不知该如何作答。
也不知是良心发现,还是被折扇男闹得场面尴尬,刚才还笑得一脸暧昧的几个男孩,没有在出言逗弄,只随口扯个理由,便相继离开。
只是不知为何,陆清航在刚才一直摇着折扇,对洛雪说话的男子走后,才松了口气。也正因为这样,他才没有看到,那人在关上房门之前,对洛雪扬起的神秘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