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翾无暇作答,在有人接手箝制后,乃未得闲,探入袖中,在暗囊中摸出几块整损不一、又因时日稍久而稍具异味的“宝物”,命人握苛昱下颌使其嘴巴大开,填他个满舌满嘴。
“吞下去!”她犹不放心,搜罗掏尽暗囊中的渣渣沫沫,一股脑塞进那张乖巧听话嚼吞不已的口中,作罢拍拍双手,吐出一口气,“搞定!”
“宣隐澜,你给我昱儿吃了什么?”苛劬大吼。
她反问:“取之于阁下,用之于令侄,阁下以为呢?”
“你——”惊惧充进薄蓝色的美瞳,苛劬手握成拳,记起了首日招待对方的“加料”点心。可是,怎么可能?难道当时当日,“他”便已料到有机会扳回一局?“宣隐澜,故弄玄虚是你的长项罢?不过,我还是好心地知会阁下一声,无论你给昱儿食下的是什么,都不会碍及昱儿。畲人自呱呱落地时起,便会服用浸泡避蛊药草,百蛊不侵。否则,施蛊于人反遭蛊噬,我畲人焉有命存?什么叫聪明反被聪明误?宣相大人,早早放了我昱儿过来,兴许不致误了阁下性命。”
有一瞬间,蓝翾几乎要承认自己愚不可及,却在与苛劬的迎视中,抓到一抹极难获窥的惶惧——赌了!
“宣某怎么记得阁下也说过,‘百日香’是阁下新近研制,连当年以礼送淦的‘避蛊鸣’也难解其毒。令侄在淦为客已久,不知在阁下的‘百日香’研制成功之际,可曾鸿雁传书为令侄服下避蛊的药物?”
“宣隐澜!”此次的大吼是声嘶力竭,颇有惊天动地的味道,是苛劼,“你这个不男不女的娘娘腔,不想死得太难看,快放了我侄儿过来!拿个娃娃做要挟,算什么男人!”
抱歉,我还真不是男人。蓝翾挑眉未语。
苛劬伸臂挡在暴跳如雷的兄弟前,力持斯文:“阁下乃堂堂一国之相,如此行事,不怕失了贵国泱泱体面么?”
“一国王叔都能施毒于人不怕难看,宣某又岂敢教阁下专美于前?”蓝翾施施然示出莹白掌心,“请赐解药。”
苛劬美眸内杀机再也掩藏不住,手入怀中,一三寸短笛握在了纤纤指间,翠绿色泽映衬着玉笋肌肤,竟透出几分诡异。下一刻笛横唇下,吹出一缕袅袅不断的尖细笛音。
蓝翾猝然抓胸,百鼠噬腑的绞痛再次突袭而来,她咬紧了下唇,喉咙里闷出无奈的呻吟,脚步虚晃,下一刻,栽入一个厚实精健的怀抱。
“宣,宣,你中了什么?避蛊鸣不能解么?宣……苛劬,停止,停止!朕要你死!”看她贝齿已将下唇咬得血迹涔涔,却仍不肯放声痛呼,遂伸指将她贝齿启开,再以指代之,“来人,吹避蛊鸣,快,在朕要了你们的脑袋之前,快!”
携带避蛊鸣的侍卫已尽可能的快了,但仍快不过另一人的震天惨叫:“啊呀——啊——痛哇——啊——我要死了——母后——”
是苛昱。因被两健壮汉子左右挟住,倒地翻滚不得,但那凄厉哀呼、五官纠结、汗泪奔肆不是假的,相较之下,忍耐力出类拔萃的蓝翾,症状倒显得轻松了。
笛声戛然而止。苛劬目瞪口呆地望着侄儿惨状:因服食时间尚短,蛊虫尚未起蛊,所以他的痛袭来得晚了,但正因为他身上的蛊虫是在未曾起蛊时被“催蛊鸣”生生催醒的,所以其痛更甚。
“劬,昱儿怎会如此?他当真是中了‘百日香’了么?”苛劼环眼大睁,惊痛问。
痛感倏去,瘫软在勒瑀怀中的蓝翾面白如纸,薄汗淋淋,却呈出虚弱笑意,道:“苛公子,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宣某不介意每次蛊毒发作时有令侄作陪,只要阁下舍得。”
勒瑀狭长凤目内戾芒毕现,一字一句道:“苛劬,若你此时交出解药,你这不中用的侄儿和那六座废城朕还是会依诺给你。若再拖延,朕发誓,会拿你畲国千万条性命来换!”
字字浸血,语语淬毒,闻者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是绝望么?漫浮胸臆的酸楚无力,纠缠心叶的情碎神伤,冲盈脑际的哀恸悲凉,这一切,便是绝望了么?苛劬问:“你当真爱‘他’至此?为什么?‘他’何以值得你如此?”
勒瑀面无表情,细长凤目内亦是一平无澜:“因为她是她。”
握着他的胸襟,蓝翾试着从男人的臂弯里脱出,却被他更紧地箍在胸前。恰是如此,因她竭力后仰而空闲出来的眼睛没错过勒瑀面上的任何丝微变化,耳闻苛劬哀怨若弃妇的质询,怪异的感觉再次充斥回胸臆:不对,非常不对,可是哪里不对……
“劬,给他解药吧,平安带回昱儿才是最紧要的。”苛劼行至兄长身侧道。平日都是他鲁莽滋事,今日也做一回理性的智者,旁观者清,说得就是这般情况罢。
苛劬蓝眸重重阖上,又沉沉睁开,于胸前暗袋取出一锦囊递出来。后者接过,轻拍兄长肩头一记,而后大步迈向对面,距敌方阵营五步处,听得勒瑀低喝“莫再向前”,心存不甘地瞥到架在侄儿颈上的利刃,停住了粗阔的身形,将锦整送到了迎来的侍卫手中。
“先食三粒红丸,是为血引;再食三粒黑丸,是为除根;不可颠倒。”苛劼道。
“苛三公子,顺便请将‘催蛊鸣’一并拿过来不是更好?放心,勒某不会夺人所爱,只待稍作把玩便当奉还。”勒瑀说得轻巧随意。
苛劬眼际空冷,信手扬出,三寸短笛落入扬手以待的勒瑀掌中。
“照苛五公子所嘱,先给苛小公子服下,以客为尊嘛。”
苛劬下鄂绷紧,喉间憋住了尖叫冽吼,原来自己在这个男人眼中,竟是如此不堪!
继苛昱之后,蓝翾服下解药。吞下那救命丸,再迎视不远处苛劼一双蕴意不善的环眼,问道:“苛五公子,药效何时生效?”
“一刻钟后。”苛劼盯着眼前夺了劬所有希望的人,有不解也有不平:样貌才情,劬都不会输于“他”,那男人是瞎了不成?
勒瑀吩咐道:“一刻钟后,吹奏催蛊鸣,情形不对即刻停止!”
被责成吹奏“催蛊鸣”的侍卫武颃,是个精通畲蛊的行家里手,“避蛊鸣”亦向来由他掌握。一刻钟后,催蛊鸣响起,中蛊两人一切如常,均无异样。勒瑀满意颔首,授意武颃将“催蛊鸣”掷与仍在五步外候着的苛劼,扶挟苛昱的两人也随之撤后一步。
只不过那苛昱小王子依然呆呆地无动于衷。蓝翾看得于心不忍,好心提醒道:“苛小公子,你可以随你的王叔们一道回家了。”
苛昱盈盈目光迎向她,且惧将疑。
“昱儿,过来这边,五叔带昱儿回家了。”苛劼喊道。
“五叔!”苛昱惶惶然迈开一足,确信无人阻其去路,才放开胆子急切切奔向久违了的亲人。
苛劼握起侄儿旋身回阵,确定有属下护卫后,逼到神思黯然的苛劬身前,一向嗓门媲美雷公的他此时压声切齿道:“劬,你还要为那个男人自怨自艾多久?莫忘了我们现如今身在何处,莫忘了我们当年在母妃病榻前发下的重誓!”
一语惊醒梦中人,苛劬不再向对面投过一眼,径自飘然离去。却轮到苛劼维持风度,匆匆抱拳道:“各位再会了。”
走了?目送着一行人愈行愈远,蓝翾仍难置信:事情,就这么轻易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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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上,要不要拦下他们?”眼见两拔人马各有动作,良城知府谌睿建言道。本还想多说上几句,但见主子脸色阴沉森冷得可以,余下的话又乖乖地自动省略。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五里坡之所以被称之为“五里坡”,全因为这一道五里山梁,作为“山”来说,它委实有些低矮了。但作为“坡”,它实在是一处很好的蔽风遮阳处。草木掩映下,坡下两拨人马对峙,坡上的他们来得晚了,却没错过蓝翾陷在勒瑀怀抱的一幕,风吹来时,隐约有“宣隐澜”“宣相”字符不时入耳,原来,她的此次受困,是因为淦国。
两拔人马的领头人他都不陌生,当年初登大典时,曾接待过其时尚为太子的勒瑀的出使;而苛劬,又是另一番渊源了。戎晅之于他们擅自踏上己方的国土并不感特别气怒,为考察他国民风国情,他也曾不止一次密潜异邦。可是,亲眼目睹到勒瑀和蓝翾的纠葛互动,先前那见她平安无事的欣喜迅即被升腾起的妒意替代。他想到了那个他始终心存芥蒂且永远无法参与的六年,六年的光阴,在当事者的心头不会风过无痕罢?她,和他,究竟存着怎样的牵绊?勒瑀迢迢千里,是为她么?而她,又怎会和勒瑀重新牵扯在一起?畲人拿她要挟淦国,勒瑀又拿什么换回她?她,于他,有多重要?
“王上……”再不行动,怕是晚了。
“谌大人带一队人去叨扰叨扰苛家人,不需费太多气力,虚张声势、玩玩就好,要他们知道这煊国土地不是他们恁地来去自如的。”戎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