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年二十岁,我的夫人已经为她寻了一个好人家,前一夜,她还在彻夜绣缝嫁妆。”
才如廉的嘴角一气痉挛,道:“不过是一个下贱丫头……”
“你当初要拿的,可不是这个丫头,而是本相的夫人!是这个一心护主的丫头替了她,而你发现捉错人后,竟然……”宣隐澜撕破了淡静的面纱,“一条如花的性命,以最没有尊严的方式结束,你以为,本相会轻易抹煞了这笔账!”
才如廉有些难堪:“当初,是老夫管教属下不严,可事后经王上调停,老夫也在百官面前向宣相弯腰赔罪,不是一切都结束了么?”
宣隐澜笑,贝齿冷森如玉:“你这一生戗害的女子怕是无以计数,只所以会特别记住我家的丫头,是因为她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吧?那双曾经多情、曾经含笑的眼睛,在那一刻,是如此怨毒、如此仇恨的盯着你,你在梦中,可曾见过这双眼睛?”
才如廉狠捏住木椅扶手,全力忍住由心底泛起来的寒栗,色厉内荏地叱喝:“你……你住嘴!”
“还是说,你之所以记得住她,因为她是本相的丫头?”宣隐澜逼近他,表情狰狞,眸光怨毒,“那双眼睛,可与本相此刻有半点相似?”
“啊!”才如廉恐骇交加,大叫一声,从椅上跌落,瘫坐到了地上。
“当年,你也已经近六十岁高龄,面对一个年经可做你孙女的丫头,你仍然化身成了畜生!这多年来,你是不是常听到那丫头夜半时分哭叫?”尽管,那是她买来的声音,让钭溯带着一个梨园伶人每隔一段时日即前往钭家宅内哭叫。
听到“夜半时分”,才如廉更加面无人色,极力否认:“不,不,不是老夫,是老夫的属下,老夫只是一时不察,管教无方,老夫没有碰……那那个……”
宣隐澜居高临下俯望着地上这堆腐烂的肉,道:“当年我也曾这么认为,所以只废掉了你那几个属下。可回到府中,在我夫人拿出了她为姝儿净身换衣时一直牢牢握在她掌中的那枚正面为‘才’、反面为‘廉’的玉珮之际,同朝多年,我又怎会看错阁下的随身之物?就在姝儿出事前一日,它还挂在阁下的腰下。你堂堂尚书,当朝国丈,参与施暴妙龄少女,是说你禽兽不如,还是那样说会污辱了禽兽?”
才如廉明白了所有事,明白了宣隐澜为何如此之狠,为何将才家摧毁到这般地步。
“你知道本相为何要送你们才氏的壮年子弟银两钱物供他们在妓院赌馆挥霍?因为本相要你们才氏一族腐蚀到底,从根上烂掉,成为一瘫永远扶不上墙的烂泥。而你,才国丈,一生视权势如生命,要你失势,要你降为平民,是最适当的对待,你永远不会翻身,也不会饿死,所以,你那一贫如洗的家里不时有勉强度日的三五银两接济,你必须在这种日子里慢慢活着,慢慢体会你口中贱民的日子,直到你油尽灯枯,本相会赏你一张草席裹尸!”
“宣、宣隐澜……你这个男宠……你……”
“你看看你如今的模样,送上门任人作践,明明已然摇尾乞怜,还试图硬撑门面。比起你那在冷宫中以泪洗面还在奢想着重得王上宠怜的女儿,你的确已经贱得变本加厉!”
“宣隐澜,老夫要杀了你!”随着绝望的尖吼,才如廉痴肥的身形扑了过来。
“嘭”“嘭”两声巨响,两拨人马破门而入,却只看到一堆肥肉状物什摔烂在地上。
当事者收回长腿,放掉下袍,掸掸白衫上不曾存在的灰尘,吩咐道:“钭波,请才国丈出去。念在一场同僚,国丈袭击朝廷要员的天大罪责,本相不予追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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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昊称奇。
若非确知眼前人是他们所认识的那个,定会认定“他”只是淦国丞相宣隐澜,那利落干净的作派,雍容华丽的气度,都是不曾从他们所熟知的那个女装蓝翾或男装蓝宣看到过的,哪怕是当年遭掳进良城帅府的宣隐澜。
“伯先生,别来无恙。”她回身面向内堂涌出的故人,口中同时道,但有些怔住,“你们……”人头到的会不会太整齐?
“别来无恙,宣相。”伯昊很享受能从这位情绪清雅的旧识脸上瞅出一丝愕异表情,哪怕是阔别十年后。
宣隐澜无暇计较他语调里的揶揄,此一刻,她的心神悉教一双黑眸给吸纳了去。那湛黑的眸内,有嗔,有怨,更有稠得化不开的浓情相思。相识十八年,相守唯两载,先有六个寒暑的别离,再有十轮秋夏的守望,他们两个人也算是多灾多难的罢?
她意外啊。煊国王上,怎会到了这淦国地面?
“唉~~”有人嗟叹,何时,姐姐也沾染了重色轻妹的不良习惯?人家是如此亮丽醒目的美少妇耶。
“老娘……哦,不,娘亲,你不是说今日便可以看到姨妈了么?为何还不见人?”娃娃终是耐不住安宁,诘问他老娘,那个传说中比老娘还要漂亮的的姨妈哩?
“到外面。”他老爹左右两手各牵妻儿,退出这方空间。
“喂,老学究大叔,你就这么热衷夫妻重逢的戏码?还看,再看要长针眼了!”男装美少妇在隐退前不忘奚落下下那个满脸三八戏分的“老头子”。
伯昊摸摸鼻子,识趣地避让出去。、
钭波断后,严阖门扉。
宣隐澜看着那扇门,向外面喊了一声:“不必阖得那么紧,本相无意白日宣淫!”
外间,响起蓝翎超高分贝的尖笑,也令得伯昊险些一步踏空来一个花式栽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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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淼儿……”
宣隐澜有几分恍惚,这一声呼唤,本以为自五年前琰城一别,有生之年,已没有亲耳听到的一日。
“你好狠心。”他道。
“是。”她点头,了解他指的不止是她当年的决然离去,还有十年内的不回片语。
“你竟狠得下心?”他语似质疑,却是肯定。
“是。”
“淼儿!”他向前两步,张开怀抱。她原地未动。他只得再上前,收紧了臂膀,再没有此一刻更让他清楚地知道,怀中的纤柔娇躯是他十年中无时不梦牵魂绕的女子。他爱她呵,爱她入骨,入血,魂里,梦里,都是她。为何没有更早意识到,而让她在自己的生命中缺席了那么多个磋砣岁月?“淼儿,淼儿,淼儿……”
她埋在他肩窝中,贪汲他久违的体息,那不曾因为岁月隔阖而陌生、属于他的气息,萦围着她,拥簇着她,也提醒着她是也曾怀念这个怀抱,“你怎么会来?”
“捉拿逃妻。”
“妻?”她揶揄,“你的王后逃到淦国了?可需要本相相助?”
“淼儿!”微推开她,凝住那双明丽水眸,“我是不是可以将这理解成你对我还有那么一丝在乎?”
“嗯?”
“我不怕你恨我,怨我,气我,只怕你无动于衷,淼儿,能否告诉我,眼前的人,你……”还爱么?
她直直望进他湛然黑眸中,毫无阻碍地在里面看到了自己,也看出了他的恐惧迟疑:“阿晅……”
“淼儿~~”未等她话出,他伸手阻住阻住。在此刻,他不敢听了。只要他知道,这个独有她才能唤出的名字,五年后终于又回在他耳边,便已够了。仅仅是浅浅的两个字而已,能使他情绪跌宕沉伏,这世上也只有她能做到。
他的惧意她收到,心底有那么一丝松软,不过该怀疑的事仍然要怀疑:“你怎么会来?”
他抿了抿唇:“我怎就不能来?”
“据传煊与郴近期交恶,双方边境频有战乱发生,厉家儿郎再次挂印为帅,你这堂堂国君,怎会出现在他国的地界?”
他不会自作多情地认为,她能有此问,是因为始终关注他的一切。以她今时的地位手段,各国的动态说是了若指掌并不为过:“煊与郴交恶并非一日,我又焉能顾它百年?”
“怪了,几年前的四国峰会之上,那郴王尚对你这个女婿表现得极为满意且寄予厚望,这会儿怎么舍得与你撕了脸面?”她挑眉弯月,谑意浓浓,“莫非,是他女儿的表现让煊王极不满意?”
他可以把这解释为吃醋么?他啼笑皆非:“说来话长。”
话是很长。
那位郴国公主在向他释放了椰国的接班人将会是自己生下的儿郎后,也长久不见他有任何动作,为了郴国的未来早日出世,不得不另辟蹊径,与宫内某一内禁侍卫达成共识,珠胎暗结。
原以为寝宫无人问津,可以瞒天过海。不成想,时任王后甄媛不知从哪里听到了讯息,为整顿后宫风气为由,将之抓个正着,下进了内宫天牢,并报与煊王获知。
本着与人为善之心,戎晅当面审结之后,欲下旨欲促合有情人终成眷属。岂料,人家郴妃娘娘非但不领圣情,且指认那道圣旨是对堂堂郴国公主的天大污辱。无奈中,他只得以凤辇凤仪送郴国公主回归故土,以免她继续在煊国土地上饱受污辱。郴国公主在离开煊国的前夕,含泪放出狠话:此去必与煊国势不两立,必将踏破煊国国门!
戎晅没有杀那个女子,因为她只是不过其父送来的工具,其情可悯,从此各不相干。只是如此一来,煊、郴两国的邦交自然再难维持和平。
“记得淼儿说过,人类存在一时,战争便存在一日。前面的战争,我已经做了自己应该做的,后面的战争自有后面的人去面对,我这前人哪能管得了后人的事?”
前人?她莞尔:“你很老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