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淼儿!”
宣隐澜仰在地上,看见了戎晅焦灼担忧的脸,想送去一点安慰的笑容,却因想到时下情形的诡异,而难置可否。
勒珏但见危机卸除,一跃起身,令人称奇得是,他竟是抱着人一并跃起的。以他双臂施来的力度,宣隐澜怀疑他仍未自方才的突发事件中醒神,只得出声道:“王爷,你可以放下隐澜了。”
戎晅黑眸半眯,倏然出掌,袭向勒珏面门。
勒珏只当他是出手相助之人,未曾料防他突袭而来,为免伤及宣隐澜,一臂将她推到身后,一臂甩掌相迎。
目的达到,戎晅不愿多缠,翻身后飞丈许,落稳身形才道:“恕戎某眼拙,将阁下当成意图伤害宣相的歹人了。”
才怪。宣隐澜揉揉方才被甩在地面时摔痛的肩膀,对良南王道:“王爷,这位是煊国的煊王陛下,隐澜昔日遭匪徒劫持时,曾幸蒙煊王陛下相助,方得脱身安然返回淦,说是隐澜的救命恩人也不为过。”
她有意渲染,是为避免无意义的冲突。这种时候,架打得越少越好。
“原来是煊王陛下。”勒珏一手撑胸,上身微倾,乃两国间一国贵族参拜他国君主之礼,“淦国勒珏见过。”
戎晅颔首回礼,望着这个和勒瑀面目相近的男人,黑眸底有两簇隐火燃烧。这勒家的男人是有毛病不成?竟是个个觊觎着他的人。偏偏,他还要感谢这个男人,若没有他的誓死相护取得了一线先机,自己必定来不及施以援手。但,钭波、钭溯何在?要他们追随到淦国,是来旅游观光了么?
“敢问煊王陛下,是路过凑巧,或是特意来看隐澜的呢?”良南王不是傻瓜,何况这个男人对宣隐澜的独占欲望甚至不加掩饰,想来是当年搭救之际埋下的情种。不过,他是否知道隐澜是个……女子?
宣隐澜绝不会想到罢,在淦国这方天地,除了勒瑀以及家里的苗苗和姝儿,尚有一人察悉了她的女子身份。甚至,较之在朝堂上晨夕得见的勒瑀,他更早些时候知道,早到宣隐澜首次出使良南蕃地之时。
但勒珏不是勒瑀,他不习惯于掠夺,更不可能将喜欢的东西非得即毁。何况,宣隐澜那样的女子,岂是能甘心乖巧附属于一个男人的?一味强取豪夺,必定玉石俱粉。于他来讲,远远的欣赏一样美丽的事物,看她绽放出独有风华,比得到一样破碎的玩具更能动他心弦,引他神思。或者说,他对宣隐澜,更多的是一份仰慕情怀,一个女子啊,活得如此坚韧而自由,是他终其一生也怕触摸不到的世界呢。
“时闻淦畲开战,朕也只是来看个热闹,不料却得遇宣相于此,实乃是朕与宣相三生结下的缘分。”戎晅道。
勒珏闻言浅哂。煊王玉树临风,仪采卓然,他的倾慕倒也没有辱没了隐澜。但这世间男子不会有人能配得上她,煊王不行,淦王也不够。
“留活口!”宣隐澜忽然扬声清呼。
她呼喊的对象是以一柄剑若游龙将一干刺客困在其内的黑袍男子。对方闻言,剑势顿收,死伤不一的歹人已瘫倒一地。
勒珏方待上前审问,却不料那些个剑下余生的刺客眼白猛翻,黑巾后冒出污色喷血,自行了断去了。
刺杀本相到底是什么伟大到不行的使命么?可以教你们如此义无返顾慷慨赴死?宣隐澜心底既冷且怒:始作俑者,几乎可以确定。
戎晅:“淼……”
她清滟水眸淡淡回凝。
“宣相。”他气闷改口,仍迫于胸臆内的担忧,不得不问,“你到底惹了何样的仇家,以致对方会采用这等极端的手段?”
“隐澜的仇家不会少,在煊国滞留期间,不也曾树敌无数?”她回曰。
她想告诉他的是,他无须因为她现下的刀光剑影而一厢情愿地认定她之前在煊国便是安稳无虞。那后宫的冷锋霜剑,较之这方的真刀实枪,更能杀人于无形。
而戎晅也听懂了。
一刻钟后。
勒珏回想着方才那位煊王在宣相有礼有节的恭送下,心不甘情不愿大步就足的模样,窃笑不已。
“隐澜,煊王陛下似乎很赏识你呢,甚至很关心你。”
宣隐澜清颜一迳温润如玉,心底却有万般懊恼:那个阿晅,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为帝者,喜怒不形于色是基本的修为,她不信他没有,也见过他有。但他方才,那执拗别扭的坚持,昭然若揭的炽热目光,使她怀疑他究竟有没有带脑子出门?他不曾想过么,这是在淦畲交战的当场,她还能对他怎样?难不成请他同回军帐畅叙旧情么?
天真。
“那位煊王不会想将隐澜挖去煊国为相罢?”勒珏又问。
“王爷说笑了。”此类话题她无意多谈,“隐澜还要感谢王爷适才的拼力相救。”
言此,一抹疑云忽上心头,两人的身体曾恁般紧密相贴,会不会……手指不经意触过胸口,还好,绷带绑得够紧够密够实。
她当然不晓得,早在许多年前,她的性别在人家眼里早己没什么秘密可言了。
“隐澜,如果有那一日,我是说如果,你累了倦了烦了厌了,却无处可以,到了本王的藩地,本王定会倒履相向。”
她冁然:“隐澜提前谢过王爷的盛情。”
“权当歇歇脚也好。”他疾走几步,似是又想起什么,回头道,“从小,本王就被父王说这一生可能永远不会主动去争夺自己想要的东西。我想,父王没有说错。对于很多已经失去的或得到的东西,我都不曾主动去争取过。而王位,更是我不曾设想过的梦,许是因为自小兄长们的光辉太过强烈,无论如何也不会轮到我。几次起兵的冲动,来自属下们的撺掇有之,对梦想的冲动有之,但不管如何,最后我都选择了放弃,是因为我明白,那终是我不能奢望的梦。”
所以嘞?一言不合就被交心,她有几分茫然不解了。
“隐澜,勒珏一生交你这个朋友,很好。”言罢,他留下灿然一笑,旋身大步而去。
什么和神马啊?她满脑的云雾缭绕。
“相爷,属下来迟,请相爷恕罪!”身后,钭氏兄妹诚惶诚恐地到来。
她瞥一眼两位尽忠体己的属下:“看到你们的前主子了?”
兄妹二人点头。
可怜的孩子,可想而知遭遇到了什么。她挥手道:“是本相留你们在下面的,怨得谁来?别听你前任主子的无理迁怒。现在,我才是你们的上级,只管听我的就好。”
“可是,陛下……”
“什么陛下?”她回眸,“本相是淦国的丞相,你们是淦国丞相的侍卫,平白无故称一个他国之王什么陛下?你们是我的人,懂?”
兄妹二人苦笑着点头,满心无奈:这两位主子,要么早日重归于好成为一家主子,要么永不见面各安天涯,不然他们真真是不知该听哪位指示的好呢。
*
淦畲大战的十日后,全州城上悬挂的那道免战牌终于卸了下来。十日来阖得严丝合缝的城门也有了一点松动。远远见一骝快马驰出,直至淦军营门前丈余,将一支无头翎箭射进了淦军营地。哨兵将之送进主帅大帐,勒珏展开其上所附锦帛,正是盖有畲王印鉴的约谈函。
勒珏征询宣隐澜意见,她欣然同意:等了这么多天,为得正是这一日。
双方主帅约谈全州城外的郊野之地,彼此皆卸了甲胄兵刃,隔三尺之地对身而立。畲王有意求和,勒珏也未加推诿。
在畲王欲定定两国和谈的具体时日之时,勒珏却道:“宣相陪同监国理政的良北王已到了我大营多日,明日即可与畲王陛下商洽和谈诸事。”
敢情这是笃定我畲国会吃仗不成?畲王苛勍有被人机关算尽的不甘和气恼,但到了此时,又能如何?为了本国国民的利益,只有吃下这个哑巴亏。
翌日。
畲王首见宣隐澜,极不想承认自己这一回合竟败在了一个秀雅清美的青年书生手中。几乎在一开始,他就讨厌了此人:虽笑容清爽,却气质阴柔,委实难以有任何好感。
两军对垒之际,决定乾坤的是用兵如鬼神的勒珏。可是,若没有这个宣隐澜在事先的推波助澜,事起时的精妙算计,畲国不会有今日的惨,关键是,早有情报显示,勒珏能够出山,全因宣隐澜的全力游说。但,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自家两个兄弟的冲动与冒进。
“朕之弟昌王、义王仍受困于贵国,为示和谈诚意,贵国将作如何处置?”长案右方,畲王苛勍问。
宣隐澜浅哂:“昌王爷当日与我淦王陛下切磋武功,误伤彼此,如今均重恙在身。昌王病体孱弱,甚至不堪轻移微触之苦,更莫说长途跋涉。本相在此向畲王陛下承诺,一旦昌王爷玉体稍有恢复,必将将其平安送归贵国。至于义王爷,畲王想必比任何人都明白他的秉性,留昌王,放他一人,几乎不可能。当下的情形是,不是我淦国不放,实在情形不允。这个答复,畲王陛下可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