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鹞一怔:“少相?可是那个十六岁中状元、十八岁做辅相的宣隐澜?”
“哦?”戎晅回身,满眸兴味,“这位少相的名声如此了得么?连厉卿这军旅中人也能闻其大名?”
厉鹞不由汗颜:“说来惭愧,‘宣隐澜’这个名字,微臣是从厉鹤口中听到的。微臣那个喜欢以将门才子自居的弟弟将这个名字的主人奉为神明,把其所作为桩桩件件记得分分明明,每每说起皆如数家珍。”
戎晅颔首:“这就对了,这个名字,朕也是在丏都专供那些名士才子们高谈阔论场地多次听到这个名字,那些人谈起那位淦国少相时一个个或仰慕,或崇拜,当然,个中也有不同口声。比如,有人说那位少相之所以能够少年得志,春风得意,只因为生得一副好皮囊,使得淦王勒瑀对其言听计从。”
厉鹞面有不解:“那位少相不是男子么?”
“……”多么纯洁正直的厉将军。戎晅无意污染自家大将军的心灵,也就不便对龙阳之好多作诠释,“无论那个宣隐澜平步青云的原因何在,朕都可以断定他对勒瑀有着非同一般的影响力。”
厉鹞也曾与勒瑀沙场为敌,更加不解:“这……淦王勒瑀那等心性的人,当真会对一个臣子的建议言听计从?”
戎晅一笑:“勒瑀这几年似乎是修心养性,不怎么喜欢打仗了。厉将军不纳罕吗?一个嗜血成性的魔头突然耽于安逸?且算来算去,他消停下来的时间几乎与那位宣相入朝为官的时期相差无几。可以说,淦国对畲国准备采取什么样的策略,十有八九取决于这位宣相的对外主张。”
厉鹞身为武将,难以揣测文臣心思,遂问:“请问王上,您认为宣隐澜对于畲国结盟之邀将如何回应?”他不无担心:淦、畲如若结盟,接下的仗将非常棘手,说不定会是一场旷日持久的酷战。
戎晅浅笑道:“淦国至今尚未作出回应,显然淦国群臣对畲国的提议并非全无动心,但也在审时度势,不想贸然卷入战争。”
“王上放心,淦国不会卷入我大煊与畲国的战争。”朗朗出声的,发自渐行渐近向大厅阔步而来的人之口,蓝衣纶巾,长须美髯,面似美玉,目若明星。
“先生?”戎晅眸光一闪,微显喜色,“朕想不到在此会遇见云游四方的先生。”
来人双手成揖为礼:“伯昊参见王上,见过厉将军。”
“老师请坐。”戎晅谦谦有礼,“厉将军,这位便是伯昊先生,只是近几年老师只顾得云游之乐,懒得再指导朕这个笨弟子了。”
伯昊落座之后,朗声一笑:“王上哪里话?若不是王上英资天纵,睿智天成,再也用不到伯昊这个迂腐的说教人,伯昊哪敢自在逍遥去?”
厉鹞早闻伯昊其名,知其助王上坐稳龙椅,镇服朝纲,今日见之果然仙凤道骨,气宇脱俗,只是心里奇怪:门口守卫森严,这位先生如何可以畅通无阻地直达此处?
“厉将军是在奇怪伯昊如何可以通过重重关卡直达此处,且还听到王上与将军的谈话的么?伯昊是奔徙数百里,追着王上的脚步辗转到达。”伯昊神情意朗,无半点风尘跋涉之色,“只因王上抬爱,伯昊手持御赐金牌,自然不会有人拦阻。将军的兵士检查得颇为仔细,很是尽忠职守,伯昊对将军的治军严明佩服得紧。”
厉鹞向来不是喜怒于色之人,没料到自己心头一丝疑虑便被其猜度而出,这位伯昊先生名不虚传呢。
伯昊又笑道:“方才进门时隐约耳闻王上与厉将军所论,因伯昊云游天下,见到了一些人,听到了一些事,现欲将所见所识拿出来与王上、厉将军分享一番,不知可否?”
戎晅摆袖:“先生请讲。”
伯昊侃侃而谈:“那淦王勒瑀本是天生嗜血好战之人,最近却乐于享受太平,在不明个中因由的人看来,着实是桩怪事。伯昊曾在淦国盘桓游历了一年之久,曾与那位少相有过一面之缘,不过只是在下的惊鸿一瞥,但也足够使人对其美秀清灵的相貌过目不忘。淦国民间传闻,这位少相满腹经纶,多才敏思,深得老相赏识,方少年得志。而淦国民间还有另一则传闻,只因这位少相貌色出类,才会深得王宠。”
戎晅唇角一抹讥讽笑意:“勒瑀果然还好此道吗?”。
“无论哪一种说法更接近事实,但有一点可以确信:这位宣相极其讨厌战争。淦国良西之乱时,他本任监察御史,据说是他向淦王献策,良西王才会中计被伏,兵败饮鸩。后良西王一母胞弟良南王欲起兵作乱,是他竭力反对出兵镇压,劝降其人。郴国有股流窜兵匪夜袭淦国边关,抢走妇孺财帛无数,朝堂众臣多谏淦王出兵郴国,又是他主张若郴国能将这股兵匪法办,将兵匪为首之人移交淦国发落,交回被掳妇孺财帛,出资安恤受害家属,两国可修好如初。无论出于哪一方的因由,淦王对他极为宠信。曾有人戏言,上苍若向淦王要两样东西,一样是他的脑袋,一样是他的王后,他会毫不犹豫的把王后给推出去。而如果后者换成了宣相,他会毫不犹豫地把天给捅个窟窿。”伯昊津津乐道,喜笑颜开,这可是这段游历期间最使他开心的桃色传闻。
“难怪。”戎晅将案上的密笺递过去,“先生请看,这是朕昨夜收到的。据说,畲送给先生口中的那位神乎其神的宣相的大礼比奉给勒瑀的还要丰厚,想来那苛勍早就摸透了勒瑀的底。若果如先生所述,只要这位宣相答应出兵,我煊国便将面临淦国的大兵压境之危。”他黑眸内笑意渐浓,“听先生这么一说,朕颇想亲眼目睹一下这位宣相的风采呢。”
伯昊怅然若失:“可惜我煊国无此良相,唉~~”
戎晅挑眉:“先生莫不是希望煊国也有一个以色事主的宰相么?”
“非也,非也。”伯昊大摇其头,“不管那些个关于淦王和宣相之间的暧昧传闻有几分真实,那位宣相爷的才华依旧是不可否认。兴修水利,削减税赋,振农兴商,肃除弊政,哪一项不是有利民生国本的大计?现在的淦国,国力强盛,空前安定,宣隐澜功不可没。”
戎晅似笑非笑:“倒是位才貌双全的主儿。”
伯昊拈须而笑,冉冉垂下的星眸内,聚满了算计。一场好戏,他等得够久了。
*
“黄沙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蓝翎骑在一匹厉鹞特地为她挑选的枣红小马上,换了身淡黄男装,净白小脸上的笑靥俏皮灵动,兴致高盎。终于要离开那吃没好吃玩没好玩的烂地方,回丏都也好,怎么说都是天子脚下,虽说仍然不会有肯德其,不会有法国大餐,也不会有漫画卡通片,却总繁华过这整日大漠风沙苦的边陲——进城去也。
行在队伍最前方的厉鹞回头望一眼这个容易快乐的少女,清隽脸上有了一脉积雪融化后的温柔笑意。
“你是翎儿对么?”伯昊此次选择与他们同路返京一大半的原因是因为她,这个小丫头身上有太多他所感兴趣的东西。
蓝翎漫不经心地浪费了个眼神赏这位“老帅哥”:昨天第一眼看见他后下的定论,虽然长得不错,可惜“老了”,不然何必留那么长的胡子,帅哥老矣,可能赏乎?何以例外,惟有大叔,“大叔有何指教?”
大叔?伯昊顿了一顿:“你方才口中所诵的诗,是你亲自写的么?”
嘻,可惜俺非王之焕。蓝翎喜孜孜地耸了耸鼻头,下巴高高扬起,优越感十足地道:“当然——不是!”
“不是”也需要如此得意?伯昊很难理解这位少女的脑风清奇。
“大叔觉得这首诗很酷么?”翎儿晃了晃尖巧下巴,问。
酷是何物?伯昊不知所云。
瞧他一脸懵圈表情,蓝翎意识到自己又犯了鸡同鸭讲的错误,拍额无力地叹息:“唉,我是说这首诗是不是还不错?”
伯昊颌首:“是不错,意境颇为开阔,不过此时咏它有些不合时宜。”
对自己近期的文学造诣感学相当不坏的翎儿大眼珠子一翻,语气不善地说:“什么叫不合时宜?这里地点是塞外边关,景色是黄沙漫天,孤城高山,本姑娘我应地应景而发,哪里不合时宜?”哈哈,如果姐姐在场,听见她最宝贝的翎儿现在也能才思敏捷出口成章,说不定会给个亲亲爱爱顺便取两张百元大钞奖她几顿KFC。
伯昊怡然一笑道:“春风不度玉门关,似有怨怼圣上的恩泽不能惠及四方之意。可是你看,咱们的王上已然御驾亲临边陲之地,又何时不曾关心戍守边关的将士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