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翾回:“我也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我相信王后比我更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榻上悠悠醒转的画贵人不胜娇弱地:“懿翾姐姐,奴婢真的是奉了王上圣命来拜会姐姐,向姐姐请教学问的,您实在不应误会了奴婢的交好之心。奴婢自知姿质庸俗,以后未经传唤,不来打扰姐姐便是,姐姐不要生气。姐姐要责罚奴婢,奴婢定然领受,但请姐姐看在奴婢身怀王上骨肉份上,容后再罚。”
随即,王后严正凛然地:“王上,事关龙种安危,兹事体大,臣妾统领后,实在不该让此类事件发生。请王上交给臣妾裁夺。”
王上幽幽黑眸定定地落在面无表情的蓝翾身上,足足一刻钟未发一语。在众人几乎要窒息的当儿,他道:“抬画贵人回寝宫,好生调理医治,务必保住朕的儿子。画贵人身在懿华宫受惊动胎,懿华宫主难辞其咎,移居离人宫,过后朕将亲自审理此案,胆敢谋害帝嗣者,无论是谁,必得严惩。”
无怪乎此类情节被各种三流电视剧采用不衰,当真是经久耐用,屡试不爽。现如今,最值得庆幸的是当时伶儿、倩儿皆在邶风学堂帮忙,远离现场,并有伯昊这样强有力的不在场证明。否则,王后再对她们来一个屈打成招,罪名彻底坐实,冷宫坐穿事小,这条活得波折迂回的小命都怕是要赔给人家了。
“不过你们有一点说得对,我若真要做什么事,当真不会做得如此粗糙,任人握住这么多把柄。算了,我想造事者诬陷得成,不会那么快再找茬滋事,咱们以前为了邶风学堂,日子都过得忙碌匆促,如今就权当休假吧。”何况,煊王陛下也算偏私,打入冷宫一切用度未变,还有美婢服侍,她算得上邶风宫第一人了。
一缕夕阳的光晖从窗子射进来,也只有在这个时候,这座幽沉的离人宫才会沾上点阳光。蓝翾此刻,正身处在这点难得的光华中,为淡蓝色的衫裙镶上一线金晖,满头青丝挽在一条淡蓝丝带中,雪肤花貌,素颜如玉,令人屏息的美丽。倩儿、伶儿都为这种美丽心折着,也为那惊人的淡定叹服着,有这样高贵却不骄纵的主子,是她们三生修来的福气,但王上为何不这么想?
“怎么了?”接到两婢欲泣的注视,“我也知道,让你们跟着在这间冷宫里,你们必定会平白受很多委屈,我教你们一个法子,你们找明源,所有吃穿用度请他代为张落,也省得你们跑进跑出,受别宫宫人的明讥暗讽。我相信,明源他还是会乐于帮这个忙的。”其实她是吃准戎小朋友对她不会全然绝情。
势得其反,两个美婢没被安慰得住,眼泪反而都畅快的淌出,抽噎不止,最后索性是“哇”地大哭,两个人先后跑出门去。
差不多可以了解两个小妮子为她们主子焦虑担忧的心情,哭一通也好。手里的笔不曾停辍,这一场变故,使蓝翾不得不质疑自己的耐心:一定要等到中秋月圆之夜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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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达离人宫的第六日,第一位访客上门了。蓝翾倒想过自己不会无人问津,至少翎儿肯定会设法过来一趟,却没想过首个到访的会是琴妃。
每一回看到这女子,蓝翾都要想到“林黛玉”,从书中走下来的活生生的林黛玉,两眉似蹙非蹙,双目含情脉脉,娴静如姣花照水,行动若弱柳扶风。这样般一个娇怯怯美生生的人物,任你是女人,见之也不无怜惜。
一席交浅言浅后,送琴妃纤弱的身影远去,蓝翾不得不承认,这样一个才情卓绝的女人,受到戎晅多年宠爱不是没有理由。可女人,偏偏傻,不能爱的人,要爱上;不能抛的心,要抛出。付了爱,抛了心,他却给不了你等同的回应,便会滋了哀,生了怨,为情伤心,为爱落泪。
“王上的一颗心全在夫人身上,姁姁在看到王上看夫人的眼神时,便已明白了。姁姁曾想过,若王上能用那样的眼神看姁姁一次,姁姁死而无怨。”
蓝翾回道:“人是永远难以餍足的。他不看你时,你只求他看你一次;他若看了你一次,你便会期冀第二次。你若不爱他,有他的宠便有了一切;你若爱上了他,你会要他的爱胜于一切。而当他爱上了你,你不再会满足他爱你,你还会希望是他不可替代的唯一。”
“唯一?”琴妃听到那两个字,飘忽地笑,“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么?算是她的苛求,若无唯一,只有放弃。
临别前,琴妃又道:“姁姁心知,那样的事,夫人不会做,也不屑做。舍妹年幼无知,只希望夫人莫要恨她。她定然会受到应有的教训,这个宫廷里最不缺乏的景致就是宠衰更迭。”
这个道理,既然想得到,为何看不开呢?
“夫人,睆公主和卫宇大将军夫人来了。”倩儿禀道。
这下子,耳朵要不清净了,还是扔开这一堆自己不擅长的哀怨幽思,调侃去也。蓝翾含笑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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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些么?”
“是,奴才看得清楚,且与伶儿、倩儿交好,懿翾夫人的起居情况便是这些了。”明源答,暗里祈盼王上千万别再命他讲上第六回。
戎晅“哗”地推开手底奏章,修长的指尖在案几上敲击:她不气?不怨?不恼?洒扫清理做什么?难道她打算在那个鬼地方住一辈子不成?当下虽是春暖花开,那个鬼地方却终日难见阳光,阴郁寒重,她那怯寒的身子可受得了?也不知,那颗聚焰珠带在身边没有?
“明泉,将朕那张玉狐裘交给明源。明源,你设法交到倩儿或伶儿手里,但不要说是朕带过去的,知道么?”她不气不怨不恼,他又气又怨又恼,气她不肯服软低头,怨她不给他亲近的梯阶,恼她的随遇而安。他想极了她的生动清灵,想极了她的甜美轻盈,想她那一日在林间的轻舞,想她在浴池氤氲中的芙蓉出水,柔腻的香腴,丝绸般的滑润……他欲望陡地升起,手握成拳,咬牙相抗,乃抵不消那愈燃愈烈的渴求。
“王上,敬事房的来了。”明泉不敢看主子阴暗不定的脸色,领了敬事房的太监进来。敬事房太监将列放着各宫玉牌的托盘举过头顶。
手探出,一个个玉牌代表着一个个可以舒解他此时欲望的香艳躯体,但是,一对清灵精动的水眸硬生生逼上来,一个牌子已经捏到手了,在敬事房太监暗喜的窥视中,又无力地滑落下来。他蓦地起身,狠声道:“明泉,将那张玉狐裘现在拿来给朕!”
欲望因谁而起,便要找谁排解,无关人等,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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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人宫坐东向西,背阳纳阴,虽是晚春时分,室内却阴冷侵骨。好在午后,庭外的阳光还算充足,倩儿、伶儿布了竹几软椅,沏了一壶花茶,蓝翾手里拿一卷伯昊先生赠阅的《春秋》,身上着一件令人起疑的玉狐裘,就这样坐在晚春的日光中,消磨时日。
昨夜的春梦,虚耶?实耶?她自然知道那是真的,若非哪来得这件价值不菲的玉狐裘?似梦还醒之间,他精健的身躯覆了上来,耳旁是他促热的粗喘,唇上是他密不透气的深吻,每一度疯狂缠绵后,都给他揽在胸前调息,听着他强烈有力的心跳入眠,虽然每一回又会让他以同样的方式唤醒……天光露曙时醒来,榻旁已无人迹,一夜欢爱,连他的脸也不曾看清,如不是枕畔尚留着他的气息体味,她定然会以为只是春梦一场。等真正醒来时,天近午时,才看清身上的薄被上,加覆了这件雪色无尘的玉狐裘,而薄被下不着寸褛的玉体上,遍布着他造访过的印迹,甚至比新婚之夜还要激怀壮烈。夜半来,天明去,他老兄以为他在干吗?扮狐仙还是效仿苏小小?
收回有些飘远了的思绪,回神的美眸,竟与一双在门外窥视的眼睛相碰。凭直觉,这双眼睛在那里探究已久,久到四目相对时它来不及撤退。不过,须臾之间,它的主人发现了被人发现,却仍和她对视良久,而后,不紧不慢地消失。
自打入了离人宫第一日,蓝翾便感觉到它的存在,不曾以为意。不过,与它遭碰还是头回,看情况人家是理直气壮,自己也不好怠慢,索性追过去加强了解。思及此,她的脚步已到门前,拉开庭门冲到院外,只来得及瞥见一角红衫隐入相邻不远的宫门内,除此,荒草丰茂,野径无人。
“夫人,您要出去么?”倩儿追过来。
蓝翾摇头,拉她退回庭内,紧闭宫门,重新回坐,道:“别忘了,你家夫人我如今是闭门思过,哪能随兴外出?”
伶儿停下晾晒被褥的手,噘起嘴儿道:“这事发生了这么多日子了,只把夫人关在这里,不审不理,难道要让夫人在这里住一辈子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