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翾拍了又把楼盖歪的小妮子脑门一记,继续话说从前。
那日,一家三口草草掩埋了书生,顾不得悲伤,当夜收拾了细软,挨家挨户叫着四邻起床避祸。战乱时候,村人自然是信的。全村人拉家带口逃出不过几里,后面战马嘶鸣,铁蹄踏踏,再来,已箭矢如雨,苗父后胸中箭,犹拖着妻女死命奔逃,才钻入密林,一口血喷出喉口,又一条人命在她眼前逝去。她搀着痛不欲生的苗母逃进了山里,三天后,苗母病逝。几乎是在一刹那间,她首次体会了全世界只余她一人的凄凉。
身换宣隐澜的男装,怀揣父母留下的微薄盘缠,来到山下。面对她不熟悉的世界,当时并未确知自己去向哪里。只是不想如其他人那般呆在山中,只等散兵游勇上门欺辱再毫无尊严地死去。她辗转奔徙一个多月,一路跟着逃难的人群,东避西藏,竟到了淦国国都阏都,且巧不巧地正赶上三年一度的大考。盘缠将尽靠打零工为生的她,蓦地想起父母曾谈论过宣隐澜是在册生员,遂心中一动:想找到翎儿,总是需要一些权势才更容易,考不考得上无从预料,总要试过才好。结果,高中榜首。
宣氏书生至死也未能料到,自己在逝去多日后,出现在头甲榜首处的三个字竟是他沿用了二十几年的大名。由此,她延续了宣隐澜的政治生命。
按例,中举后有一月省亲长假。宣隐澜衣锦回乡,将当日草草掩埋的苗父、苗母重新入棺合葬,盛殓了正牌宣隐澜的尸骨,却不敢以宣隐澜实名下葬。想想,真正的苗苗与真正的宣隐澜之间,实有一段理不清的孽缘。
打道返京途中,救下了一被卖入青楼的犯官之女及其小婢姝儿,看那对主仆俱为至诚至性之人,又为掩人耳目,易主子名为苗苗,顺理成章将其变成了宣隐澜名正言顺却有名无实的妻子。这女子也是聪明剔透,又略通雌黄医理。宣隐澜纳了娇妻却不行夫妻之实,本就惹人疑窦。而她本也无意久瞒。在一回受寒发烧,苗苗识出了她的女儿身份之际,她以实情相告。苗苗主仆啧啧称奇之余,更誓愿追随左右。
宦海沉浮,初踏仕途的目的,一为建立寻找翎儿的资本,二为在乱世糊口活命。但一入其中,方知官场险恶,有那么几次,她险险送了性命。任御史期间,一梁姓刺史恶迹昭彰,非但巨额贿赂来者不拒,且性好渔色,尤令人发指的,是一桩逼死兄长霸占长嫂致嫂自缢的丑闻。嫂弟为姊申冤,当街拦下御史车马,递上了一纸诉状。不管是出于职业操守或是天地良心,她无法不将将状纸证词逞到当朝老相肇峰案上。老肇相也未客气,判其斩立决。她因此案而博了个玉面御史青天老爷的美誉。有谁想到,结案数月之后,她竟在宫廷游园会上被一把匕首硬生生插到了她的背上。袭击者正是那位梁大人的夫人,打着为夫报仇的旗号,却不敢向权大势大的肇相下手,而找上了她这位小小宣御史。好在梁夫人纤纤弱质力道不足,未能直达要害。而聪明的宣夫人临危不乱,言说她的夫君骨骼与常人迥异,须用苗家祖传疗伤秘药才治得,否则一个处理不当便会经脉逆行,血流不止。经此,宣隐澜在阏都更是名声大噪,宣夫人也因此被传医术了得。以致素有头痛顽疾的王后也差人来请,而也不知是苗苗有帮夫运还是怎地,医术三脚猫的她竟治愈了王后的多年宿疾,为宣大人的仕位巩固凭添一分助力。
此后不久,宣隐澜升任太子太傅,和那位每一回见她均目光深邃的淦王站得更近了一步。也因此,她得以参与到了“良西之乱”平叛政策的制定中。若说之前在电视上见到中东战争死难者横陈的尸体,所滋生出的同情是隔靴骚痒,那么在她亲眼亲身体会到了战争的残酷后,在自身尚算有几分力度的情势下,无法不为结束战争而略尽绵力。于是乎,她悉心研究了那场已持续了三年之久的兵乱以及引发这场兵乱的双方领军人物,向一直颇赏识自己的肇相提出建言。谁成想老肇相有心培养接班人,竟将她推荐给了淦王。而那淦王不单单接纳了她的献言御驾亲征,且带她随行。
阵营大帐内,勒瑀与掌军元帅在用兵调度上起了分歧。龙颜大怒之下,元帅褫权下狱。淦王勒瑀的刚愎自用天下皆知,良西王与他斗了几十年当然更清楚不过。所以谁也没有怀疑这其中存有任何玄机,良西王亦亲临战线与兄弟对峙,出言全是张狂挑衅,惹出兄弟滔天大怒,率三千精兵追了下去,其言是誓必斩良西王于马下。容云关下,在前奔逃的良西王人马忽然止了逃势,待人家兵马调头,再看,哪还有正主的踪影?就在下一刻,几万大军似是恭候多时地涌现,领头人正是如假保换的良西王。不过当良西王从容闲怡地要与他的兄弟对话时,赫然发现那披着龙袍的追赶者也换了别人。再下一刻,勒瑀本尊领着十几万大军现身外围,旌旗蔽天,战鼓如雷,在军心顿失、内外夹击之下,良西王大败,并中勒瑀一箭下马遭擒。
领袖一失,群龙无首,良西王余部犹垂死挣扎。淦王颁了招安令:凡降者将免于一死,顽抗者诛灭九族,世世不得翻身。不消三月,一干部众降则降,灭则灭,良西之乱终获平定。
半年后,与良西王一母同胞的弟弟良南王欲兴兵为兄报仇,而宣隐澜是朝中反战派的代表,竭力劝说淦王推迟起兵讨伐的时日,并请命亲往得以成功说服良西王放弃兵燹。自此,宣隐澜官运亨通,平步青云,直至当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一品大员。
蓝翎的眼儿溜圆,脸儿绯红:这故事,还真是故事,曲折离奇,跌宕起伏,自己这个花木兰效仿得不伦不类四六不象,自家姐姐却活生生演了一出时空版孟丽君。莫非,是应了七年前雨日那个神秘老婆婆的神叨叨预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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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年来的所遭所遇不需要任何顾忌地和盘托出,蓝翾舒尽一口长气。
蓝翎则听得一对乌圆美眸光亮灿灿,意犹未尽道:“还有呢?”
“还有什么?”
“接下来呢?”
“接下来……接下来,我坐在这里和翎儿共诉别情。”
蓝翎不肯罢休:“拜托姐姐认真点,那可是考状元,不是烤红暑。赶在以前,我还能当它象戏文里唱得那样身轻体软易推倒,但凡进京赶考,必中头名状元。现如今本小仙女在这边混了这多年,没吃猪肉也见过猪走路,混生活都不易了,何况是个状元?”
“咱们的小仙女终于长大了么?”
“唉,人生规律,可爱如我,也无法幸免。”蓝二小姐摇头晃脑感叹一番,“言归正传,姐姐你到底是如何任性发挥,考上状元的?”
蓝翾挑眉:“蓝二小姐怀疑宣某的能力?”
蓝翎点头:“恕本小仙女直言,姐姐是当年的高考状元没错,但不代表这边的状元可以探囊取物。”
蓝翾也点头:“聪明。不过我的书法不错,而且默写的能力一向超群,你总该了的吧?”
蓝翎头得更加百分百,“那又怎样?难道这边考个状元默写唐诗三百首就能搞定?”
蓝翾一笑:“默写唐诗三百首得不了状元,可以默写别的。”
诶?蓝翎听出些许端倪,“可不可以说得更直白点?”
“更直白点,就是我剽窃了贾谊老爷子的大作,纂改了他那篇《治安策一》交卷。”这个秘密从未向外透露,即使对别人说了,也找不到原著,“当时的题目是《论诸候制对国家治安之利弊》,我穷思苦想,只得感谢穿越的时空不是‘唐宋元明清’,致使剽窃行为得以顺利实施,只是没想到能替贾谊先生中了个头名状元。”
蓝翎脸惊成了惊叹号:“姐姐你当真能默得下来?”
“当然。”
“怎可能?”
“夫树国固,必相疑之势。下数被其殃,上数爽其忧。甚蜚所以安上而全下也。亲弟谋为东帝,亲史辽宁才西乡而击,今吴又见告矣。天子春秋鼎盛。行义未过,德泽有加焉。犹尚如是,况莫大诸候,权力且十此者乎?然而天下少安,何也?大国之王,幼弱未壮,汉……”
“停,停,停!”早知如此,她当初也多背几篇古文,说不定也能考个一官半职,不至于沦落街头。可是,也只有她的魔鬼姐姐能把那个什么国策记到穿越时空也没忘掉罢?她敢说,即使是剽窃,也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一国之相,“那时,姐姐为什么决定参加科考呢?为了弥补对正牌宣隐澜的亏欠?”
“不排除。不管宣隐澜对那位不知魂飞何处的苗苗抱着何种心态,但若不是因为他,我说不定难逃一死,为他赚个功名载人族谱算是聊作补偿。再者,我总要吃饭才能活下去,把科考当成公务员来考,考上了,一份赖以糊口的工作也便有人。何况,我若想找到你,一个无权无势的平民在那个乱世连生存都成问题,如何能够持之以恒地寻人?所以,鬼使神差的科考应试,出乎意料的金榜题名,一切的切,不真实得象个幽长的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