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是仰卧在亭中央石桌上的,处在月光照不到的阴暗里,只见其形,难窥其容。
蓝翾虽然向来不信鬼神之说,但对方这么一个不寻常的出现方式还是把她惊着了,下意识握紧双拳,问:“是谁?”
对方没有应答。
蓝翾心里当即有了逃走的念头:君子且不立于危墙之下,何况她一介小女子?两条大长腿正在开拔,一声细弱的“唔……”间忽然传了过来,。
“唔……你们竟敢……”尽管声音混沌难辨,仍不难听出是个男人的嗓音,似乎是紧紧咬着牙关才勉强发出的气音。
蓝翾虽有着绝对的迟疑,但鬼使神差一般,向来理智主宰一切的她竟凑了过去,就如鬼使神差一般进行的这场夜半寰亭游。但她刚到了这位来客近前,一股令人悚栗的气味扑面而来,是……
血?
来人在石桌上微微扭曲着肢体,察觉有人近身,惊问:“何……人……”
“你受伤了?”收到来人警惕未除的讯号,她停下脚步
来人急促的气息戛然一停。
“你……需要帮忙么?”抓紧机会哟,本姑娘并非菩萨心肠。
“你……何人?”来人问。
“过路人。”她答。
来人呼吸再度一促:“救……真……救……真……”
蓝翾一手探了过去,五根手指所触之处好一把粘湿。她把手伸到月光下,满目暗色的腥红。再加上那一股气味,她断定,这是血,不折不扣、如假包换的血。
“救……真……救……真……”
真?这是个名字么?朋友?恋人?还是仇人?生死关头念念不忘,想必刻骨铭心。她有点同情那个人:无论是谁,被一个濒死的人这么惦记,绝对不应该成为愉快的体验。
转念一想,万家团圆的夜晚,流血呻吟的男人,念念不忘的恋人或仇人……一切会不会太脱离现实了一点?不过眼下最要紧的,貌似是——
救人。
就算救人一命,并没有胜造七级浮屠,单为了自己的心安理得,也很难见死不救。
只是,手机没有随身携带,想叫救护车,最快的方法是到就近那家二十四时营业的便利店借用电话。她才要掉头,手腕冷不丁教人握住,是只滚烫却有力的手。
“莫……走……救……”
可怜的孩子,我是是他的救命稻草呢。蓝翾俯身下去,等眼睛习惯了月光的阴影,来人粘横着几绺黝黑长发的苍白脸色渐入眼帘,长发?想不到还是个摩登男人。
“我会救你,但是需要下去找电话才能拨120,放心,我心地还是不错的,不会弃你不顾。”
那人的手依然紧握不放。蓝翾没有急着挣脱,空闲的那只手已下意识为他抚开脸上错乱的发丝。倏然,对方睁开微阖双目。
唔,一个伤者,怎么会有这么一双清如幽潭、亮若寒月的眼眸?
“你需要我报警吗?或者叫你的家人过来?”
“胸口右襟……暗袋……药……”那人定定地望着她,唇皮翕动,“右襟……药……”
蓝翾蹙眉,不由自主动抬手探向他的胸口,衣服层层叠叠有些奇怪,好不容易在右胸口摸到一处翻出一个小小软软的布袋,举在指间,“这个吗?”
对方点头。
她看看依然被紧紧箍住的手腕:“现在,你可以放开我了么?”
对方略有迟疑,松开了掌握。
她打开以抽绳系住的开口,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陡然扑鼻:“这是……药?外敷还是内服?”
对方以手指示意自己的嘴,煞是虚弱无力。奇怪了,握她时的气力可不小。
她将袋口倾倒手心,两粒玉白剔透的丸状物滚了出来,居然是中药。
“没有水,你只能干着吞了。两粒够么?”
对方点头。
她低下身子,把药送至对方唇边:“张嘴。”
他显然在努力,但紧崩太久的牙关使之有点力不从心。
唉,谁教本姑娘太善良呢。蓝翾将布袋放回对方衣服的原处,一只手捏住他下颌,勉勉使其牙齿打开一道缝隙,另一手逐粒将两粒药丸塞了进去。至于是嚼是吞,悉听尊便。
对方用尽力气吞咽入腹。
她已经冷静下来,厘清了解决事情的步骤:“不管怎样,你身上的伤口无论止血还是包扎,都需要医院的专业人员来处理,,我去打个电话。”
而后,她手腕又硬生生被对方抓住。
蓝翾皱眉:“我既说了不会弃你不顾,就不会言而无信,你这样教别人怎么救你?”
他两眼灼灼地盯着她,半晌后才道:“他们……应尚未……走远,你贸然……有危……险……”
蓝翾有一点心惊肉跳:难道这主儿是正在遭遇追杀的黑帮老大?或杀手?
她忐忑地:“有人追杀你?”
对方点头。
上帝,佛祖,真神安位,请告诉弟子是先报警,还是先救人?她按了按胸口,语气尽力平静:“可是你的伤口不及时处理的话有可能发炎感染,这附近有家小型医院,先去止一下血也好。”本主编正她趁这段时间考虑一下报警与否。
对方忖了忖:“医院……为何地?”
伤到脑子了么?她好声好气:“医院是替人看病的地方,你失忆了吗?”
到了今天,无论是影视剧还是言情小说,“失忆”这个戏码仍然用得铺天盖地。而他能记得有人追杀,莫不是选择性失忆?
“是医馆么?”他问。
医馆?她勉为其难地点头:“那你要不要去医馆呢?”
对方总算摇了一回头:“不要去……枝叶有埋伏……”
枝叶?仇人的名字?她当真有点犯怵:“那怎么办?你这副模样很危险。”也许会死。
“你为……何人?”他呼吸渐趋稳缓,声音也更清晰起来。
“我是谁不重要,反正今天在此赏月、又撞见你的是我,可真够……”倒霉的。
他双眸瞬也不瞬:“你是月神么?”
月神?嫦娥?本姑娘五官是有些端正,但不至于向嫦娥同学看齐吧?她失笑:“我只是一个赏月的凡人。”
“那你到底是谁?”
她挑了挑眉,来而不往非礼也:“那你又是谁?是怎么到的这里?犯了什么事劳动到要被人追杀?是在刚刚那一阵黑暗降临时避进亭子里来的吗?
“……”他闭紧了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