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府内宅。
陆李氏跌坐藤椅上，叹息声声。
“怎么个契丹人想出这等法儿来？太恶毒了这。让人假装周德威将军骗开城门，差点害死我家老爷，老爷要是打开城门放那些契丹人进了城，只怕满城被屠、遗臭万年。”
“是啊夫人，这些契丹人真是天杀的，胡人那是狼种，都说了不能信的。”翠儿一边给陆李氏捶背一边说。
“你说那个甄小姐，她不是没见过周将军吗？”陆李氏突然心生疑窦，“怎么她听说了周将军回城就说不是了呢？”
翠儿也一凛，停住了手：“是呀，我也想起来，当老陆头来报说周将军回城时，她是怎么说的？她说‘不是说幽州被围两百余天吗？这才一百天周将军就回城了？’”
“这话有两种意思，尽管她不承认，但就是如此，一则幽州会被围两百余天，二则今天周将军不会回城。”陆李氏点头，“她就是这么个意思。”
“这幽州城什么时候解围奴婢不敢说，不过今天的的确确不是周将军回城，是契丹人的奸计。”翠儿肯定地说，又开始给陆李氏捶背：“她怎么会知道今天不是周将军回城？”
“或者她是契丹人的奸细？”陆李氏回头望向翠儿，“你看像吗？”
“不像。”翠儿肯定地说，“咱这不是早就听说过潞州甄氏吗？”
“是啊，都说那潞州甄氏出生时凤凰和鸣，屋有异香什么的，不过这都是传说。这年前呀我就听潞州来的客人说过，这甄氏生得是花枝招展、喜欢的是花前月下，潞州全城公子哥儿为她争风吃醋多着呢。”
“但就奴婢看来，这甄氏是美貌非常，虽言语唐突了些，倒底也算是大家闺秀模样，倒不至于太过招摇。是不是夫人？”
“我就是看她还算识大体。昨天听说摩诃大萨宝都认为她是九天玄女临世，今天看来似有些古怪。”
“奴婢这前晌和她家艾叶表小姐，还有那个傻丫头白芷聊了好些，说的倒是一致，摩诃大萨宝是将甄小姐看作九天玄女临世，只是不知为何甄小姐又逃出摩诃掌控，跑来咱们家求救了。”
“或许，这就是天意吧。今日所说疑虑勿要使她主仆知道。你多关注一下这主仆三人，若有什么不妥及时告知——走吧，咱们去西偏房看看这仨主仆在干嘛。”
陆李氏起身，翠儿也相跟着往屋外走。
“凤儿呢？”
“她拿了些药泥去给甄小姐敷，甄小姐身上多处皮外伤，可能是昨日和靺鞨人打斗时落下的。”
陆李氏点点头，不再说什么。
这凤儿和翠儿自小无心机，倒是夫人说啥就听，不多问也不多想。
陆府西偏房，子薇趴在竹席上，艾叶和凤儿在给她调药敷伤口，白芷抱着小狼在屋门口门槛上玩耍。
“都给敷了什么药呀，好臭似的，管用吗？”老老实实地趴着的子薇捏着鼻子问。
“这围城一百多天了，城里哪还有什么药材呀，能找到这胶泥都不错了。”凤儿将一抹胶泥涂上子薇背部，“这胶泥是幽州人的土办法，说是可以止血、愈合伤口的。”
子薇侧翻身，一把抢过凤儿端着的药泥盆，凑到臭子前闻闻，“就是一些加了尿的黄泥？难怪这么臭不可闻。”
“是难闻了些。不过这早尿水能消火，黄泥有粘性吸血水，这不是没药材吗？也就将就吧。”凤儿去拿了子薇手上的药泥盆，“有总比没有好。”
“打住。”子薇一翻身坐起来，“你们这院子里大多好药材不给我用太不够意思了，可别再拿这又臭又难闻的黄泥早尿来糊弄我。”
“我们实在是没有药材了，甄小姐。”凤儿有些难为情，“甄小姐既是我家夫人的义女，我哪有不尽心照顾的理儿？”
子薇手指向院子里花坛：“那些不是药材吗？”
花坛里有杜鹃、百合、牡丹之类的花卉，虽因持续暴晒显得蔫不拉几的，但总归是这些品种无错。
“就一些普通花儿，这连日天气太热也没有怎么照顾，所以就显得要死不活的。”凤儿叹口气继续说：“连人都活不下去了，谁还有那么多心思去管这花儿草儿呢？”
“你们天天都守着这些药材，还嚷嚷没药材没药材，这叫什么？”子薇跳下凉席，走向花坛，扯下一片杜鹃花叶子：
“‘闲折两枝持在手，细看不似人间有’。这杜鹃有行气活血、补虚利尿、驳骨祛风湿跌打腹痛等等功效，这么好药材，从叶到枝到花全身都是药，为什么不给我用？”
凤儿目瞪口呆：“我不知这杜鹃可以止血。”
子薇一笑，转身掐一枝牡丹在手：“这牡丹根皮是清热解恶毒之、凉血消肿散淤之药，采挖根部，除去细根，剥去根皮晒干可用。”
凤儿大吃一惊：“这牡丹也可以清热解恶毒？”
“是啊”，子薇看向远处的芍药，指着说：“这芍药的根经炮制后叫作白芍，可以腹痛、痰多；”再指向墙角处的桂树：“那桂树，若有花朵时节采下，花朵晒干可泡茶饮用，花水煎后服用可治咳嗽，这么多的药材，你们为什么都不用？”
陆李氏走进西偏房，听得子薇的谈话也大吃一惊，子薇背后的艾叶瞧见陆李氏进院，刚要开口见礼，陆李氏摇摇头，指指正在兴头上的子薇，艾叶有些犹豫不决，终是不能开口制止子薇的信口开河。
“那梅花具有润肺化痰之功效。丁香具有止痢止痛之功效，入药可辅助治疗呕吐、痢疾。兰花有润肺止咳、排毒止血之功效。槐花也有止血、消肿止痛之功效——”
子薇正说得起劲，见艾叶眉头微皱，眼神倾斜，顺着艾叶的眼神望去，发现陆李氏和翠儿站在偏院大门口。
“夫人！”凤儿和艾叶向陆李氏见礼。
“夫人！”子薇愣了愣，还是趔趄着走过来向陆李氏见礼。
白芷抱了小狼出门，也跑来向陆李氏见礼：“白芷和小狼向夫人问安，祝夫人一切安好。”
陆李氏笑呵呵地道：“这白芷还真懂礼数，不愧是大户人家出来的，还要小狼向老身见礼呢。”
“嘿嘿，”白芷傻笑，“我家小姐说了，小狼要从小懂礼貌。”
陆李氏伸手拍拍小狼的脸，小狼闪开，扑向白芷怀里躲藏。
“小狼怯生，夫人别见怪。”子薇见陆李氏有些尴尬，便解释说。
“哦没事。小孩子家嘛，过些时候就好了。”陆李氏毫不介意地走到子薇面前：“甄小姐从小熟读医书吗？你怎么对药理知识那么熟悉？”
子薇冲口而出：“我没读过医书，但从小就知道的，我父亲教给我的。”
陆李氏很惊讶：“你父亲教给你的？甄将军还懂医理？”
“当然懂了——”话才说一半，子薇便知自己说漏嘴了，她那在金陵城郊的农民父亲是摆中草药地摊的，自是十分娴熟中华中草药知识，可是这潞州的甄定远将军哪懂什么医理呢？
“我舅父有空时也会偶尔看看杂书，对医书偶有看过。”
艾叶轻轻地补充道。
“对对，偶有看看，偶有看看。”子薇有些尴尬地笑。
“我就没看到过老爷看书，他就不喜欢看书。”白芷嘟喃着嘴道，“我家夫人也不大喜欢看书的，我家小姐也不喜欢看书，全都不喜欢看书。只有表小姐喜欢看书。”
众人面面相觑。
艾叶皮笑肉不笑：“白芷你看看小狼是不是要拉尿了？”
“不才拉了吗？”白芷低头看小狼，嚷道：“呀，这小东西不是真要拉尿了吧？”
白芷匆忙抱了小狼去把屎尿。
子薇抬头对陆李氏说，“这幽州城有花园的名门贵族家都有这些花的话，可以救很多人。”
陆李氏轻轻点头，“我义女所虑甚是，只是这幽州城原来有五名医士，其中两人在战前逃走，两人在前些时候患热射病而死，最后一名医士在给士兵做手术时感染而亡。这些花或草的药效如真是你所说，还得你把这事做好。”
“放心吧夫人，我不会害大家的。的确如我所说，在无更好药材的前提下，这些花草是可以替代一些疗效的。可以分门别类采集，每种写上疗效，再发放到受伤的士兵中，或许可以缓解一时药材之需。”
陆李氏大喜：“我义女所虑甚是。吩咐下去，自明日起，收缴全城各名门大宅所有花草送往铁树花广场救治伤兵，发放各灾民聚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