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滚热浪,炽烈的太阳将火球扔到幽州大地上,使这块人间炼狱更加痛苦不堪。风是灼人的,地面如同着火的铁板,身边走过的每一个人,都是流动的火球,燃烧着自己,也燃烧着别人。
新的一天是在欢庆周将军回归的快乐和喧嚣中开始,在契丹人的奸计中流血和死亡中结束。在这一天,幽州城诞生了一个新的少年英雄,那就是识破契丹人奸计、并力战至死的郭小拽。
至于郭小拽是如何在混乱中识破奸计的,众人各说不一。
“假的周将军呀,和真的周将军一样,身材和面庞可是如双胎胞似的,谁也认不清的。连陆士航将军都不辨真假的呢。”从金圣花广场,到银铃花广场,再到铁树花广场,伤兵、平民、教众都在议论那个清晨发生在幽州西城的那桩事件。
“我知道呀,郭小拽当初也是幽州少年军的,认识周将军呀。”一位老者道。
“切。你这屁话等于没说。那城墙上谁不认识周将军吗?可有人能认出那假的周将军吗?都是一样的大红战袍,一模一样的白色俊马、四蹄带黑斑的‘追风墨’,就如同双胎胞一样,连陆将军都没有认出来的。”旁边一个伤兵很不以为然。
“那契丹人就是要弄一个一模一样的才能骗咱们呀。”老者又道。
那伤兵站起来,竟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半大孩童,“只有我知道郭小拽为什么能识得那个契丹狼的奸计。”
众人立马如同仰望英雄一样,如同他就是那识破契丹人奸计的少年英雄郭小拽。
“啥啥?说说看。”众人热切地望着他。
“镇守城北的马化平,镇守城东的卢少羽,以及留守将军陆将军的大公子陆大柱,还有这位慧眼识奸计的郭小拽,他们四个都是咱们幽州少年军中的佼佼者,他们可要好了。你们知道吗?”
“那这个知道。”那老者咧嘴一乐,“我还知道城东卢少将军的父亲在岐沟关叛国呢。这又和郭小拽有什么关系?”
“你插什么嘴?”众人吼那老者,“还是听这位小哥说吧。”
那少年洋洋得意地看老者一眼,继续说道,“卢少将军、马少将军都升职为千夫长了,陆少将军牺牲了,就咱们郭小拽没升职,为嘛呢?”
“是啊,为嘛呢?”众人更是想听结论,一连声地问。
“因为周德威将军偏心,他想收郭小拽为义子,他说要郭小拽先立战功!”那少年结束了他的重大演讲,颇有骄傲。
众人还不满意,“可这也说明不了为什么郭小拽在乱军混战中能认出假的周将军啊?!”那老者咕哝道。
少年大笑:“你太笨了,那周将军是对郭小拽有诺在先的,郭小拽是一直都叫周将军为大人的,周将军呢也经常叫他好小子,可是我听说那天郭小拽在混战中一直叫那假的周将军撤进城里,那假的周将军却叫郭小拽‘小将军’,你说咱们郭小拽能不识破契丹人吗?”
“哦——”众人一声长长的感叹,真相是如此简单,这太不合常理了。
“你又是怎么知道那郭小拽一直叫周将军为大人的呢?”老者还是觉得其中有疑点。
“因为——因为”少年顿了顿,下定决心地说道,“因为我和郭小拽是好朋友呀,他什么都和我说的。”
“好朋友?”众人对眼前这位受伤的少年肃然起敬。
关于幽州城新的少年英雄郭小拽的传奇故事随着烈日在幽州城传开。
在那群人的后面,是一直凝神静听故事的艾叶,她提着一个竹篮,里面是汤药,正要往铁树花广场看郭小拽。
听到众人对郭小拽的赞誉,艾叶露出会心的微笑。
艾叶穿过四处散发出恶臭的铁树花广场,提着裙摆,再小心走过那些横七竖八躺在广场树荫下的伤兵。
所谓的医治所,就是一些简易的帐篷,众多从城墙上抬下来的伤兵,都堆集在这里。略好些的,或能稍稍行动的,或重返战场,或被移到外面广场里自行安置。这里没有多少可以医治伤兵们的,最多就是清理一下伤口,或为他们前往天国圣殿叹息一声。
幽州城在长达数月的围城战中,早已弹尽粮绝,药材更是早就没有了。伤兵们在大街小巷呻吟,痛苦地自生自灭。
幸好昨天和今天有陆府送来的各种花草药泥,这为伤兵们多少减轻了点痛苦。但需要救治的伤兵很多,再加上早期从周边城市涌进幽州的灾民、难民,陆夫人和子薇采集的药材很快便将告罄。
以前,郭小拽的主要工作便是每天在大街小巷收集死尸,运送到城外凤凰山脚下,现在,他躺在医治所奄奄一息,随时都可能被那些旧日的收尸同袍扔到松木收尸车上。
艾叶的竹篮里有一小碗葵菜小米粥,这是她从嘴里省下来的唯一食物。
艾叶来到郭小拽躺着的地方。在帐篷的一个角落里,闷热,腐臭,苍蝇四处嗡嗡飞,郭小拽一直处于高烧昏迷中。
尽管他是新的幽州少年英雄,但是幽州已经没有能力拯救任何一个子民了。
他和众多城墙上送下来、城墙外找回来的受伤同袍一样,需要靠运气走过自己最后的路。
艾叶用清水为他擦拭身子,叹口气,喃喃地说,“你我相识一场,我不能丢下你不管的,你还这么年轻,如果就要这样走了,真让人惋惜。”
郭小拽的手指动了动,昏迷中的他感觉到了艾叶,却没有能力完全清醒过来。
艾叶撕开他的裤腿,轻轻触摸那些伤口,在高温酷署下,那些伤口已经在化浓了,苍蝇嗡地飞来,围绕着郭小拽那些流血的地方。
艾叶挥手赶走苍蝇,可是不断地有苍蝇飞来粘在郭小拽身上,艾叶的泪流了下来,她尖叫道:“医士,医士!”
一个浑身是血的医士匆匆跑来:“小娘子,他死了吗?”
艾叶腾地站起来,“你不要说他死了,他没死,他不会死,他是幽州英雄,他昨天才救了幽州不被屠城,难道你忘记了吗?”
医士往后退,尴尬地说,“我知道他是幽州少年英雄郭小拽,可是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应当算是幽州英雄,或许他们比不上郭小拽,可是他们一样在为幽州拚命,在为幽州流血啊,小娘子,我很尊重他的——”
“药材,还有药材吗?给他一点,他就能活下来的——”艾叶紧上一步抓住医士的胳膊问。
医士仍然后退,摇头:“小娘子,我哪里还有药材,就是我自己若受伤的话,能躺在这帐篷里等死也算是幸运的,不会再奢望药材——”
医士终于挣脱艾叶的手,无奈地说,“小娘子,你是陆府的客人,我知道的,你自己去找陆夫人看她那里还有剩下的没有?昨天陆夫人送来的药泥,今天已经用完了,什么都没有剩下的。”
艾叶点头:“我去找药材,没有我的同意,你们任何人都不能把他送走,任何人,知道吗?”
送走,即往收尸车上扔。
医士无奈地点点头,“这个我能做到,也仅有这个能做到了。当他归西后可以在这里睡上半天或一天。”
艾叶蹲下,拿起白布继续为郭小拽擦拭身子,眼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掉。
一滴水滴落在郭小拽嘴唇里,他歙动着嘴唇轻轻舔来咽下。艾叶睁大眼睛,马上拿起水袋给他喂水,迷糊中的郭小拽继续吞咽清水。
艾叶笑了,双眼含泪,她的手指轻轻划过郭小拽的嘴唇,一往情深地说:“你真是一个勇敢的好孩子,你要坚持住,我会去给你找来药材,我会救你的,如同你救我一样。你要等着我,知道吗?”
她看着郭小拽的脸,但那脸上毫无表情。
艾叶有些失望。
郭小拽的手指慢慢地伸过来,轻轻地勾住她的手。
艾叶热泪横流,她伏下身子放声痛哭:“我要救你,你不要死啊!”
末了,她轻轻地庄重地缓缓低头,她的嘴唇慢慢地接近郭小拽的脸,温柔地将她少女的初吻印在他的唇上。
“等着我——”她坚定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