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薇口渴了吧?凤儿去找找,看还有茶叶的话给子薇备奉茱萸茶。”留后将军夫人陆李氏满面堆笑,始终对子薇很客气。
片刻,凤儿端来一个茶盘,里面是陶瓷小杯装着的茶水。
子薇眼睛盯着那个陶瓷小杯,暗忖:如果将此杯穿越回我21世纪的金陵,不知值多少米?
“甄小姐请用茶!”凤儿跪下,奉上茶水。
子薇接过陶瓷小杯,凑到鼻子前,深吸一口气,然后大口地喝下,却扑哧一声全喷出来:这茶水味道怎么怪怪的?有一股淡淡的茶叶涩香味,还掺着一丝明显是茶叶放久了后的霉臭味。
陆李氏有些不解地望向凤儿。
凤儿也略有些不解:“夫人,奴婢将库房里煎茶食材均已经找齐,并无不妥。只是,只是这幽州围城半年,我们的茶叶都是陈茶,所以,所以——”
“那没事的。”子薇大度地挥挥手,一碗霉茶总归是茶吧?
她再将杯入口,很好。
“扑哧!”这一次,她将入口的茶叶全部吐出来。这茶霉臭也罢,问题是这茶里似乎还有葱、姜、花椒的辛辣味,大枣、桂皮的甜香味,还有薄荷啥的清凉味。
简直就是怪味八宝茶。
留后将军夫人见她一脸苦相,端过茶杯,闻闻,然后轻轻地呷一口,吞下去。再喝一大口,仰头吞下去。
“这茱萸茶确有些霉味,不合甄小姐身份,只是请甄小姐原谅,臣妇家应确无好茶,凤儿自小在臣妇家长大,不会说谎的。”
原来这就是茱萸茶!
子薇在心里微笑,她耸耸肩:“我知道茱萸茶。大中华之茗茶,首出于巴蜀。荆巴间采茶作饼,成以米膏出之,用葱姜芼之。‘茱萸出芳树颠,鲤鱼出洛水泉。白盐出河东,美豉出鱼渊。姜桂茶荈出巴蜀,椒桔木兰出高山。蓼苏出沟渠,精稗出中田’。
“我老家附近的茅山,那可是道教名山,是道教上清派的发源地,被道家称为‘上清宗坛’,有‘第一福地,第八洞天’之美誉。茅山早在隋代即为江南茶乡,从大唐以来就作为向皇帝朝贡的‘贡品茶’。
“都说茶叶要好,制茶要精,煮茶要术,饮茶要美。茶为食物,无异米盐,于人所资,远近同俗。既祛竭乏,难舍斯须,王公朝士无不饮者。凡此种种。我正在品品大唐的好茶,怎生凤儿煮出这样一罐难吃难闻难看的茶呢?”
艾叶傻傻的望着子薇。
陆李氏也目瞪口呆。
凤儿更是不知所措。
子薇滔滔不绝言毕,才发觉自己在自言自语,独唱,房内寂静无声,连一颗针掉地都能清晰听见。
“我,我师傅度阿姨教的。”子薇尴尬地笑,有点讫求似地望着艾叶。
“你家给你请有女师傅?”陆李氏轻轻地问,“潞州有此等风俗?难怪甄小姐小小年纪便有如此博学。艾叶表小姐你也受教过吗?”
艾叶盯着子薇,良久展露笑容,缓缓说道:“那师傅听说是路过的云游僧人,我也只听说过未曾见过。”
“如此说过,甄小姐这博学知识皆有那云游度师傅所教?”
子薇尴尬地望着艾叶笑。
“应该,大致如此。”艾叶还是满面笑容,斜视着子薇。
凤儿躬身道:“奴婢受教,谢甄小姐指点。”
子薇这所说的,都是一字不拉地抄袭那摆中草药地摊的老爸在推销时的口头禅。
她老爸会随时随地根据所卖东西随心所欲地篡改,只需将其中的药名改改,朗朗上口,一气呵成,谁还真能计较其中有一个两个字的误会?反正茶医本一体。况且他基本唬的都是乡场上那些半文盲农民伯伯或农二婶。
子薇站起身,端庄地慢慢走出门,给众人留下一个孤独而骄傲的背影。
热浪一阵高过一阵,站在亭子的竹卷帘下,掩在阴影里,子薇望着亭外的天空。
太热了这天。摄氏40度华氏102度,那是蒸桑那的也,真要把人蒸熟成肉片汤?
那些袄教的火坛现在迁移到了距陆府不远的金圣花广场,三坛圣火熊熊燃烧。
再远处,那是忽明忽暗的城墙烟火。现在是难得的休战时刻,守城士兵把全部的精力用在两件事上:找吃的和找睡的。
“吾与君兮齐速,导帝之兮九坑。灵衣兮被被,玉佩兮陆离——”一阵苍凉的燕歌从远处若隐若现传来。
在更夫的梆梆声中,这歌声更显凄切。估计那里曾经是风月场所,现在全民缺吃少穿,谁还有心情上风月场呢,所以连风月场都冷清了。
巷子里,一匹马急急地驰过,那是传达留后将军各种命令的传令兵。
子薇仰望星空,找到北斗七星,再往南,看星星下的天空。
“子薇睡不着?”背后响起一个慈爱而温润的声音,子薇回头,见留后将军夫人陆李氏款款走上凉亭,她着一件蓝色小裙,行走略有些吃力,扶着栅栏缓步而上,似乎腿脚曾受伤。但是她面色端庄,行动有款,一派大家闺秀。
“夫人。”子薇见礼。
“如果没有战乱,这幽州城的秋季是非常美丽的,凤凰山的红树林会红的耀眼,燕北的枫林尽染金黄,而幽州之南小阳山那里的桔树、槐树会连成一片,所有的官家小姐都会出门赏秋。”
“这战争让人性尽失。天下本一家,何故起纷争?”
“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就有战争,就有成王败寇。”
子薇叹口气,转身看着陆李氏,“夫人,我要告诉你,我不是什么九天玄女,甚至不是大家以为的官家小姐。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只是我的生活与常人略有不一样。”
陆李氏点点头:“我以前也对潞州甄氏小姐的美丽略有所闻,那是夫人间当闲话聊的。现在一见甄小姐芳姿,实在出人意料。甄小姐出口成章,言语成谶,俱是神启之言。”
子薇摇头:“我不是神,说的话自然不是神启。我读过很多书,有些书甚至不是现在的文士雅士能看到的。我偶尔会胡言乱语,你不可信以为真。”
陆李氏叹口气:“你是不是神有多大关系呢?幽州城经战乱多时,民众需要英雄,需要信仰。一个没有信仰的民族和一个没有信仰的城市,便如纸绘的海市蜃楼,那会倾刻消亡。
“幽州城经数月围城不破,民众易子而食,士兵弹尽粮绝,因为所有的人都抱着同一个信仰:只要周将军回城,只要晋王发兵,我们便可被救。现在,周将军回城这个信仰被无情地破碎,而晋王发兵遥遥无期。
“如天上真有诸神,如果诸神真会庇佑幽州,那么天赐幽州万民以希望和信仰,重新点燃幽州万民之生存火种,这有何不可呢?是或不是又有什么区别呢?”
子薇竟有些默然。或许,是或不是真的没有什么区别。
“我与夫人一见如故,或许是前世的母女,或许是千年后的亲人,非为在夫人这里讨吃住,只是这话不说非子薇所为。”
“子薇光明磊落,竟是一般女子非所能。既如是,子薇何不顺势而为?”
子薇哑口无言,略有些无奈地说:“不管幽州万民如何待我,或许夫人可以待我如同亲出就好。”
陆李氏微笑,“我有两子,俱战死在这幽州城,幸上天恩赐我一女,实乃此生幸运。”
“子薇再次谢过娘亲!”子薇弯腰便要向陆李氏下跪。
陆李氏忙扶了子薇,“在外,你便是扶助我幽州万民的玄女。老妇添为你义母,便是荣耀我陆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