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三趾大鸨自北而来，估计原本是栖息在这片峭壁下的河滩中，见有人类活动，便聒噪地盘旋在桑乾河边，凄厉地尖叫飞翔。
“嘎嘎”大鸨彼此呼唤着，状极凶猛，黑色的羽翼极其庞大，形成一片黑暗的乌云，沉沉地铺在天空。
“换那些曼陀罗值吧？”打劫者跳下树，指指自己胸前，那里他私自藏有曼陀罗花叶。
“不行。”子薇冷着脸，“一码事归一码事。”
“在遥远的地方”，打劫者伸出一根食指，示意子薇不要高声说话，“有人或许需要这种奇怪的植物。再说了，这是救人一命。总比你拿去害人好是吧？”
这真是的，连偷盗东西都说得冠冕堂皇。
子薇嗤之以鼻，“一个对别人的死亡都可以袖手旁观的人，谈何救人一命？”
“袖手旁观也总比落井下石、暗箭伤人、笑里藏刀好！”打劫者理直气壮地说，“中原人最习惯的德行就是后者。不是吗？”
“你如此看待我中原汉人，还来中原干嘛？还不如回你的那什么粟特宝地去，反正也不知东西南北。”子薇呛白道。
真是的，与这样的人在一起完全是找气受。
打劫者叹息一声：
“我这一辈子最不愿意的事就是来中原。我们族人都说中原是虎狼之地。和契丹人一样。只是我们族里有人患了一种怪病。那是一种被诅咒的怪病，被族民称为‘嗜血的病’，而我，被授命找到医士和良药。”
“嗜血的病？”子薇把一把曼陀罗叶放入布袋里，“食什么血？”
“每次发病，都要用活人的血才能止血。一百年前，我们族人用尽了所有的办法，祭祀了所有的神灵，奉献了所有可以奉献的祭品，但这病都在毒害着族里最伟大的家族。”打劫者耸耸肩膀。
“真有这样的病？”子薇问。
“是啊。有人说这是全族的诅咒，需要死亡全体族民，才能活下来一人。一位来自中原的佛爷说，中原有人能治这种怪病，所以，我不得不来这可恶的中原寻找那位中原佛爷所说之人。”打劫者话音里充满无奈。
“找到了吗？”子薇问。
打劫者奇怪地盯着子薇摇头：“要是找到了，我还随你这什么都不懂的小娘子来桑乾河送死吗？”
子薇习惯了他指桑骂槐，指指稍远那株黑色的曼陀罗，双胎胞兄弟正在那爬上爬下地采摘鲜花和叶片：“以鲜血来灌溉。这花也如此，好奇怪的花。”
“那个黑色的曼陀罗也要鲜血来滋养吗？”打劫者问。
子薇点头：“佛曰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就是指黑色曼陀罗。它是曼陀罗花中最高贵的品种，有着高贵典雅的神秘花朵。黑夜里的曼陀罗如同百合一样花香清淡幽雅，但它是致命的，只要你挨近它，你就不能安然离开。”
打劫者吓了一跳，急忙离得远一些，“那他们，他们不是还活着？”他指着正在采摘曼陀罗花的双胎胞。
“他们为别人采摘此花，是天使的呼唤。”子薇语带双关。“传说中黑色曼陀罗花中住着精灵，只要你用心去呵护，黑精灵就会帮助你实现愿望，而通灵的黑色曼陀罗，需要人类的鲜血来灌溉。”
“以人血为琼浆，以鲜血为灌溉。”打劫者点点头，若有所思。
老乞丐跳蚤将红色曼陀罗树放倒，正用大砍刀肢解。
“以布罩遮掩口鼻！”子薇大喊，“这花这树是有气味的，只要你伤害它，接近它，就不是安全的。”
“就一株树而已，怕它做甚？”老乞丐大不以为意。
子薇急了：“都说红色曼陀罗花有魔力，它开在奈何桥上，而只时正是它的花期，它将接迎许多死亡之灵魂前往幽冥地府，并唤起人们生前的记忆。我们得小心些。”
没有人能不被记忆所伤。
“我老乞丐什么没有见过？会怕了这等小小的树枝？”老乞丐根本不理睬子薇的提醒，依然裸着口鼻砍树枝。毕竟这里还真没有见过直接被树气或花气所伤的人。
而子薇也只知燃烧的曼陀罗会有凶险。
远处传来悠长的“酷唔”叫声，代表着安全。
老乞丐砍开的红色曼陀罗流出许多汁水，那些树汁气味弥漫着，慢慢笼罩他的全身，一点一滴地进入他的口鼻。
老乞丐突然说口渴，要去找水喝。他匆匆朝河边跑去。
“抓住他，将他捆绑住！”子薇朝打劫者吼道。
打劫者一愣，反映过来，纵身跳起将老乞丐摁倒在地，解下腰绳，三两下将老乞丐捆绑得如同粽子。
“你去河里弄水来浇他嘴，猛灌，一直到他呕吐。”子薇吩咐打劫者，又对双胎胞兄弟说说：“把砍下的树枝捆绑好，我们得加快进度。谁也不知道那些狡猾的契丹狼什么时候来撒屎尿啥的。”
“他们正眼盯着幽州城，不会顾及他们屁股后面。包括他们的马。”打劫者不以为然，往河边走去弄水给老乞丐灌，“这时候，就算点根焟烛捅进他们的屁股眼燃烧他们都可以。”
子薇突然心一动：“你说什么？”
打劫者没回话，专心地用弯角打水，然后走回来，倒出弯角的水给老乞丐灌去。
“你刚才说什么？”子薇戴好口罩，拿过老乞丐的砍刀，向那株白花曼陀罗砍去。
“我说什么？”打劫者走过来，一把掀开她夺过砍刀，手臂一挥，曼陀罗树干便轰然倒地。
“你说捅他们的屁股眼？”子薇试着提醒他，尽管屁股眼这三个字是非常不愿意说出口的。
“哦，当然。那些契丹人和他们的马，都睁大眼睛盯着幽州城的。”打劫者用绳子捆扎好砍下的树枝。
子薇露出开心的大笑。
大家都莫名其妙地望着她，思忖她是不是也中了这邪恶之花的毒。
“只是，这里的曼陀罗太少了，对付不了那么多契丹军的。”子薇看着地上的曼陀罗树枝有些失望地说，所有的树枝都被砍下，所有的叶片都被装袋，甚至连树根都被挖出。以后，这片滩涂上或许再也没有曼陀罗这个树种了。
这些药用植物原不属于中世纪的幽州大地，都是随她自21纪世穿越而来，如今，所有的药用植物都被采摘干净，是否也意味着她再没有回到21世纪的接迎了？
子薇深深地叹口气。
“如果这些管用的话，还不算白来了。”打劫者耸耸肩膀。
子薇指着地上正在胡言乱语的老乞丐说：“现在谁来背他回幽州？”
大家都看着这老乞丐。
老乞丐全身出现红斑疹，手脚痉挛，言语癫狂，处于极度惊恐之中，大喊大叫：“血啊，血，契丹人来了，火，火光，烧死人了。还有晋军，燕军，契丹军。我要死了。我娘在天国圣殿。契丹人拉着白马来了——”
大家都把砍下的树枝背在身上，肩膀上挎着装满叶片和花瓣的布袋。
打劫者拿着弯刀走近老乞丐。
“不！”子薇惊叫道。
大家望着她。
“那么，让他在这里自生自灭？”打劫者回头，“还是让他在这里等着契丹人来活捉再酷刑审问，弄清我们从哪里来哪里去？”
打劫者掰开正在满地打滚、四肢痉挛的老乞丐的双眼：“他瞳孔在散大，快昏迷过去了。”
子薇痛苦地望向众人。难道每一次游戏都需要同伴的死亡才能结束吗？
凤儿跑来，急急地说：“大家快走，不要再耽搁了，如果遇上契丹游骑兵，我们就没有活路了。”
“有看到艾叶留下的什么迹象吗？或者她生活过的地方？”
凤儿摇摇头：“前面多次被契丹兵搜索过，到处是踩踏过的人马痕迹，就算艾叶活着，也早离开了这里。”
子薇默然，也是，这么多天了，艾叶不可能一个人还在这里死磕的，只要她活着，一定想法离开了这里，藏到什么地方去了。
“他中了曼陀罗之毒？”凤儿看见老乞丐跳蚤被捆绑成粽子样，“不可以解这毒吗？”
此刻，没有人愿意背负他爬上数十丈悬崖，再帮助他回到幽州城，再说也没有人知道这曼陀罗之毒有多厉害。
子薇难过地背过身去，“我真的不知怎么解这毒，我父亲没有教过我。”
凤儿惊讶地望着子薇。
众人都转过身去。
身后传来一阵剧烈的动作。
打劫者以弯刀结束了老乞丐踏蚤的生命。
众人背负着药材，涉水过桑乾河，找到阿多。
“你知道，人有时不得不作出痛苦而理智的决定。”打劫者放下扛着的曼陀罗树枝，站在阿多面前，“小乞丐，你知道的是不是？”
阿多看看子薇，再看看大家：“跳蚤呢？
没有人回答他。
他惊愕地张大嘴，旋即明白了打劫者的意思：“你杀了他？你也要杀了我？”
“或许有什么亲人能来救你？”打劫者问，“让大家给你带个口信回城？”他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小乞丐阿多摇摇头：“我没有亲人了。早就没有了。”
“那除了在此荣归天国之外，你还有什么办法吗？”打劫者略带嘲讽地问。
阿多望向子薇：“姐姐，你说过今天我们向死神祈祷‘死神，今天我不想死’。”
子薇一怔，命令打劫者道：“背上阿多。你得背他回城。否则你永远找不到医治‘嗜血的病’的人！”
“你知道谁能医治‘嗜血的病’？”打劫者一怔，逼近子薇，她能感觉到他的弯刀在抵触她的腰。
子薇望着天上灿烂的太阳，眼睛有些生疼：“当然。只有阿多平安回到幽州我才会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