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历历汉悠悠,怅望双星独倚楼。莫谓人间多别恨,便疑天上有离愁。
一七夕到了。
轮圆月挂半空,冰清玉洁,妩媚动人。满街的烛光中,人们纷纷走出破烂的墙角、脏不拉几的地下室,或者从某个垃圾厢中走出来,提着通红光明的河灯,走向内运河。
河两岸拥挤不堪。所有活着的幽州人似乎都集中到了岸边。
尽管城墙上的士兵依然荷枪而立,飘扬的大唐黑龙旗帜已经破烂;尽管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衣衫不整,到处是缺胳膊少腿的伤残士兵;尽管某个角落里被收尸队遗漏的腐败死尸散发出难闻的恶臭。
对战火中的幽州城百姓来说,能有一个可以出门的日子也是难得的。
凤儿、翠儿和小才子将已经制作好的河灯置于运河河沿。
河灯里粘有众人赶着写的诗笺,有“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有“朝游江北岸,夕宿潇湘沚”,还有“所谓伊人,在水一方”,以及“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等等。
众人把能想到的有关河或水的情诗都写在纸笺上粘在河灯里,幽州城自战乱以来最严重的纸荒由此造成,幽州纸贵。
当然,有些陆李氏和凤儿们并不知道的诗句以为是子薇原创的,每每惊讶于她的写作天才,哪知她是抄袭?
陆府的人对子薇都随意称呼,叫她子薇小姐也好或者叫她甄小姐也罢,在外里有时也有叫她圣女或玄女,她是有叫必应。不管别人叫她什么,她始终清醒地知道自己是谁。
“你得时时盯着小狼,不要他吃陌生人的食物,不要让任何人抱走他。”每次出门,子薇都要反复吩咐白芷。
所有的痛苦和恐惧,你以为是力量,其实不然;你以为你能驾驭但是你不能;你以为那是你身体的一部份,但关非得是。你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容易被打败吗?不。你的痛苦和恐惧蒙蔽了你,你想要控制它,但它却在控制你。
痛苦和恐惧是一枚硬币的两面,只要我们摆脱痛苦和恐惧,现在,就没有什么可以控制你的了。
无数个黑暗的夜里,子薇怀里搂着小狼,在城墙上偶尔传来的号角声中,坚定地对自己进行催眠警醒。
“你的愚蠢是在浪费氧气。所以,别再愚蠢了。”
她不再惧怕陆李氏,因为她们实在无处可去。她们只能与这个分食自己亲生儿子、随时都有可能将小狼杀掉的母亲同居一屋檐下。
因为了她率队到桑乾河采药分派给幽州民众,使许多人熬过热射病的漫延转危为安,使许多伤兵得以稍稍减轻苦痛,一传十十传百,老百姓打心里对她凭添许多敬畏,每每见了她都会远远地施礼。
“她是上天派来助我们幽州万民渡劫的九天玄女。”在铁树花广场的角落里,一位乞丐大婆将竹棍敲打着自己红肿的腿肚,压低声音对她旁边的小乞丐说。
“我都听陆府的小才子说了,玄女娘娘写的字那可是天文,连陆夫人都不认得。”小乞丐回应道。
“哧!”乞丐婆不以为然,“你哪有认得人家小才子?是听对面那个疙瘩狗说的吧。”
小乞丐不服气:“有天小才子随陆夫人来施粥,我见过的,他给了我粥的。”
“那人家知道你叫狗多余吗?”乞丐婆还是坚持她的说法。
“那是不知道。”小乞丐有点泄气地说。想了想,他又大声说,“可是玄女娘娘是真的认得我的,她那天还对我笑来着,像天使一样地笑的。”
旁边的乞丐们听到这,都聚拢过来,纷纷问道:“哪一天?哪一天?她真认得你吗?她说过什么话?”
沿街灯光闪烁,四处流光溢彩,节日中的幽州百姓似乎忘记了城外的契丹大军,忘记了那些随时都在虎视眈眈的虎狼之兵。
“卫礼哥哥出城了!不知他什么时候回来?”白芷边走边和凤儿、翠儿聊天。
卫礼哥哥?子薇嗤之以鼻:“你和他很熟吗?什么时候都叫他哥哥了?”
白芷愣了愣,不好意思地说,“他和我聊天,让我叫他卫礼哥哥的。”
这就奇了怪了。他那种人哪有闲心来和白芷聊天?除非别有居心。
“你们都聊些什么?”子薇问,“都什么时候的事?”
“就从你们采药回来,你去派药了。他问我们为什么要来幽州?他问我在潞州的家可好?可还记得潞州有些什么人,哪天他到了潞州好帮我们打听打听。”白芷显然很感激卫礼的这一番话。
不过他嘴里出来的哪有真话?
子薇耸耸肩膀:“你怎么说的?”
“我就说了我们在潞州可不好,我记得潞州我们的家,有甄夫人,白夫人,还有王夫人。”
甄夫人就是子薇的娘亲,如今在漠北生死不明;白夫人就是艾叶的娘亲。
“王夫人是谁?”子薇随口问道。
“就是,就是——小姐你的婆家呀!你又忘记了吗?”白芷期期艾艾很是惊讶地说。
子薇停住脚步,张大嘴巴。
凤儿、翠儿都微笑不语,陆李氏也面带笑容看她。
这位二七芳龄的甄小姐在潞州有位未婚夫婿,白芷早就说得众人皆知了。
“据说是潞州最帅的王家二公子?”凤儿掩嘴笑。
“那可是。要不怎么配得上咱们的子薇小姐呢?”翠儿接口道,见白芷发愣子薇发呆,越发说得起劲。
“不知小狼以后怎么叫王家二公子呢?”凤儿趁火打劫地又追上一句。
白芷知道说错了话,急忙话赶话地解释:“我就说潞州大户人家我只记得这三家。我家小姐冰清玉洁,从没有和谁有过违礼之举。小姐当时就说了,她和大公子是发乎情止乎礼,和王二公子也是同窗情义——”
得,越说越乱。
“住嘴吧你,这都要放河灯了。”子薇喝道。
她根本没有任何有关王大公子和王二公子的记忆。
“夫人,你说小狼以后应当怎么称呼王家公子呢?”翠儿不甘心就此被转移话题,微笑着问陆李氏。
陆李氏也笑:“这个你们得问子薇小姐,她才知道。”
“那王家公子据说是潞州最帅的富家公子,你们当时是不是定好了婚期的?是哪一年?”凤儿凑近子薇笑嘻嘻地问。
“再说,我和你们就不做朋友了哈。”子薇是真恼了,她连王家公子的面都没有见过,平白担这么多废话实在不公平。
“我家夫人说等小姐满了十六就成亲的。”白芷偷偷地瞧一眼子薇,小声地说。
子薇大吼:“你还说?看我不撕烂你的大嘴巴!”
“哇!”白芷大哭,“我都不说了她们又要问的嘛,你不凶她们去?!”
“姐姐哭,姐姐哭。”小狼看看白芷对子薇说。
“还是咱家小狼最乖。”子薇抱着小狼,骄傲地向前走,不理还在眼泪横流的白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