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有抹红云缓缓褪去,万种生灵即将消失于夜幕下的阴影里,或生或息,或搏杀或生育。
诺大的陆府此时静静的,唯有一阵轻柔的北风掠过,群鸦归巢。南迁的候鸟还在天际拚命地飞翔,以期在黑夜完全笼罩之前找到群栖点。
“有人吗?快来人!”流浪者卫礼抱着子薇匆匆跑过花园小径,大跨步跃过门槛,一步两级地跃上石阶,踹开西偏院门。
“你在非礼她?”门槛处传来一个悠悠的声音,“原来中原男人都这么卑鄙啊!”
一个粗脖子、大头颅的粗壮男人静静地立在门槛边,面露睥睨。是粟特人鞑吉特,子薇叫他打劫者,一个专干不法勾当的西域人。
卫礼把子薇放在床上,顺手拉了一张被子给她盖上,暴怒地吼:“她中毒了,不是我干的,你这西域陀罗,不帮忙就滚远点!”
“中毒?什么毒?”那人走进屋来观察着子薇,嘴里却仍在和卫礼纠缠,“警告你,我是粟特人鞑吉特,不是西域陀罗。”
“反正你们都是来自西域的,都不是什么好出身!”卫礼大吼:“你别碰她!”
那粟特人鞑吉特正要掀开子薇的被盖,闻言吓了一跳,回头怒目而视:“你明知她是中毒,不让我看还怎么救她?”
“救——救她?!你知道她是中了什么毒吗?你知道怎么救她吗?”卫礼完全忘记了对这个西域人的轻蔑之情,抓着他的胳膊直摇:“你说要什么药,你说是什么毒?我去把幽州城所有的医士都找来,一定要救活她!”
粟特人鞑吉特伸手去擦试子薇唇边的呕吐物,挨近鼻子闻闻:
“她又不是你家小娘子,你着什么急——这是来自西域的腹蛇之毒,被掺有西域香粉,香粉无毒,只是一种掩饰,延时发作之用的香粉,也给人以南方红茶的甜美之味,淡茶之清香——”
“好好好,你知道就好,我去找医士,这幽州城定有解腹蛇之毒的医士,我一定会救活她的。你给我看好她,都不准挪动她,也不要让人接近她——”卫礼有些心急,忙不迭地说完,就要冲出屋去找医士。
“喂,卑鄙的中原人,你听我说完好吗?”那粟特人面露睥睨。
“什么?!”卫礼止住脚步。
“那我既知这毒是何物,当然知道如何解呀!”粟特人鞑吉特不慌不忙地说,“你干嘛还要舍近求远?不就地求于我呢?”
“你知道解药?那这毒是你下的?你为什么要毒死她?!为什么?!”卫礼抓住鞑吉特的衣领,使劲地摇晃:“你为什么要害她?!”
粟特人无所谓的耸耸肩,“可怜的中原人,你是这么一直纠结问题,还是让我想法救她?这腹蛇之毒发原本作后一个时辰内必须吃解药的,否则终身无解。”
卫礼闻言一惊,立即放开粟特人鞑吉特,有点不知所措,喃喃地说:“解药,解药——”
粟特人鞑吉特轻描淡写地说,“这毒药是我卖给陆夫人的,她说是城破之时可用。我又不知她是拿来毒甄小姐的——”
卫礼闻言跳起来,“什么,毒药是你卖给陆夫人的——”看他的样子似乎要跳起来将粟特人鞑吉特吃了似的,想起什么又大叫:“解药!你还不去找解药!小薇若有长短,你也别想活着走出幽州城!”
粟特人鞑吉特耸耸肩膀,“中原人一点创意都没有,每次威胁我都是同样一句话,我这都从幽州城来去数回了,还是说我无法活着走出去。至于吗这?”
昏迷中的子薇睁开眼睛,看见的是重重人影,她辨认不出是谁,嘴里喃喃地说,语无伦次,“佛堂……解药……小狼在铁树花,救他……”
卫礼没有理会子薇第一句话里的含意,更不知她是在用最后的理智将她所知告诉眼前人,他只理解最后一句:小狼在铁树花广场,要他去救。
“你自己都快死了还记着别人,真是的!”他大骂道,回头见粟特人鞑吉特还站在那,更是气极,“你这猪,还不去找解药!”
那粟特人鞑吉特懒得再理他:“佛堂在哪?你没听到吗?她不明说了救药在佛堂吗?我看你也是中了魔怔一样完全没智商。”
卫礼吼道:“快去——从这下楼往右拐——在我把她腿脚上的刀伤包扎好之前你还没找到解药回来,我发誓要把你碎尸万段!”
陆子轩冲进西偏院,排开卫礼:“怎么啦?这是怎么啦?公主和我婶婶一起去花园散步,怎么就公主一人回来?我婶婶呢?”
卫礼甩开陆子轩的手,继续为子薇包扎腿肚上的伤:“你家婶婶估计还在花园里,或者在那个密室里。”
“密室?什么密室?”子轩大为吃惊:“这哪里有什么密室?”
子扎包扎完子薇的伤处,起身撩开子薇的眼皮看看,头也不回地说:“你不知道吗?在花园里有一个密室的。我刚才就是在花园里看到子薇的,密室在她背后毁了。”
子轩一愣,转身大叫:“小才子,老陆头,快去花园!”
卫礼的眼睛盯在子薇脸上,喃喃地道:“你到底还有多少危险才能活下去?为什么灾难总是随着你伴生?”
从门窗穿透而来的凉风,徐徐送进屋内。红绡轻拂,似语还休,庭外桂花飘香,满园秋色秋景宜人。
子薇眼皮颤动,勉力睁开眼睛,一张男人的脸凑在近前,朝着她大睁双眼,然后是一个温柔至极的男人声音——
“小徽,你醒啦?你怎么样了!”
子薇看不清眼前的男人是谁,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撑起半身抓着卫礼的手:“求你了,我求你去救小狼,他和白芷在铁树花广场——”
“好,等会我就去找他们。”那男人满腔温柔,轻轻地抚摸着她的手:“你再坚持一下,马上就会找到解药来了。”
陆府大院门口响起一阵零乱的脚步声和惊慌的呼喊:“子薇小姐!子薇,公主你在哪里!”
卢少羽护着凤儿、翠儿以及白芷、小狼一行人冲进陆府,朝西偏院冲来。
“怎么回事?!”卫礼愕然。
卢少羽将白芷放下,凤儿将昏迷中的小狼放在子薇旁边,众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床上的主仆三人。
是谁,竟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同时毒杀这主仆三人?
“她们怎么啦?!”卫礼大叫。
子薇勉强抬头,努力地想要看清她旁边的小狼。她似乎明白了什么,伸出手用袖子去擦拭小狼嘴边的血迹,喃喃地说:“你终究逃不过他们的毒手吗?”
鞑吉特手中拿着一个墨绿小盒冲进门:“找到了,找到解药了!”
蓦地见眼前并排躺着的是主仆三人,鞑吉特显然感到吃惊,嚅嚅地说:“三个——怎么有三个?!”
卫礼一把夺过他手中的墨绿小盒,打开盒子却愣了:里面只有两颗药丸。
他抬头看着众人。
众人都齐齐地伸过头来看卫礼手中的墨绿小盒,也如他一样愣了:这里躺着三个中毒者,盒里却只有两颗药丸!
卫礼几乎是刹那间便有了主意,从墨绿小盒中拿出一粒药丸,另一手却将墨绿小盒往怀里揣去。
他扶起子薇,满脸温柔:“来,咱们把这药吃下去吧。”
子薇就过身子,略弯下脖子。
卫礼的手挨着子薇的唇。
子薇嘴里的气息轻轻地淡淡地拂在卫礼的手上。
但是,她抬起脸,揽过身边的小狼:“先给小狼吃吧,他吃了我再吃。”
众人又一愣,皆不语。
卫礼微笑:“你先吃,我这盒里还有,吃吧你。”
子薇摇头。
凤儿轻轻地叹息。
翠儿别过脸。
鞑吉特睁大眼睛。
很明显的是,如果子薇不看着小狼服解药,那她就不会服解药。
卫礼似乎有些无奈,还是微笑着说:“那好吧,我先喂小狼。”
子薇伸手接了解药,勉力揽起小狼,亲自将解药喂进小狼嘴里。
子薇喘着粗气,吩咐凤儿:“凤儿,你去端点水来给小狼。”
凤儿应道,去倒了水来给小狼喝下。
卫礼从怀里掏出墨绿小盒,从中倒出最后一颗药丸,轻轻地说:“凤儿将水给公主,公主应该服药了。”
凤儿颤抖的手将水递到子薇嘴边:“公主,你应该服药了。”
子薇轻声道:“嗯。先给白芷服了我再服不迟,白芷比我中毒更深。”
众人注视下卫礼的手也如凤儿一样在颤抖。
“你先服下我再给她好不好,你都不好好活着怎么管你的小狼呢?是不是?”卫礼轻声说,那声音温柔如水,如同对待一个襁褓中的小孩子。
子薇轻轻将小狼的身子侧着,以免他会呕吐呛了气管,手轻轻地拍拍他的后背。
“你先给白芷吧。”子薇喘着粗气说。
众皆背过脸去。
鞑吉特看不过去了,吼道:“你不吃就会死,你死了不打紧,会害得我家公主也死了。这药就两颗,你再不吃就没啦。”
卫礼一拳给鞑吉特揍去。
鞑吉特闪到一边,躲开暴怒的卫礼:“干嘛你?你为什么不告诉她实话?这两颗药也只能救一人,就算是现在公主服下也只能延时一个月。”
这下,凤儿和翠儿都傻了。
卫礼抓着鞑吉特的衣领惨叫:“你为什么不早说清楚?”
鞑吉特反问道:“你就没问过我呀,我不是一拿来你就抢走了吗?”
子薇有些吃力地抬起头看着鞑吉特,再看看卫礼和凤儿、翠儿,以及站在他们身后默不作声的卢少羽,微笑着说:“卢少将军,请你将这颗药丸给白芷服下!”
卢少羽愕然抬头,环视众人,然后轻轻地说:“诺,末将谨遵公主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