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一坨火油石被抛在金圣花广场,威力巨大,硝石爆炸后火花四溅,周围的民房着火燃烧。
风越来越大,风助火势,城内四处燃起冲天大火。
契丹人威力巨大的抛石机将一块一块的巨石,或一坨坨的火油石抛进城内,砸坏民房、寺庙、公所、市坊、营帐,闷雷一样的响声似乎从地底深处响起来,恐惧牵扯着每一个人的神经。
乌云在幽州上空笼罩。死亡的幽灵随时可现。
大街上,人们尖叫着逃窜,连老鼠也惊叫着四处奔逃。
生命在此刻如草芥。宁为太平犬,不为乱世人。
“砰!砰!”几砣巨大的火油石相继抛到金圣花广场,无数的袄教、景教、摩尼教教众被抛上天空,再落下地时已是一堆血泥,残破的肢体,破碎的头颅。
一条胳膊被爆炸产生的巨大威力扔到附近高大的榕树枝丫上,半截还痉挛着的大腿端端地被扔进广场旁边水井里,溅起冲天水花,血雨纷纷而下。
血雨腥风无边无涯,黑暗之中死亡的幽灵随时在带走生命。
陆李氏刚带着凤儿和哑嫂回到陆府,翠儿便跌跌撞撞地冲进陆府,她满脸血污,右胳膊已经没了,瘸着腿走路,鲜血顺着原本秀丽的脸庞往下滴淌。她受伤很严重,但是她还是要赶回来救夫人。
“夫人,我们赶快走。我知道还有一条秘道,我们可以从秘道逃出去。”翠儿急急地说。
和翠儿一起跌进屋的还有小杂役小才子,除了眼睛还在转动以外,全身都是血水,完全看不出他是谁。他声音沙哑,未语却先流泪:
“夫人,幽州守不住了,太多契丹兵了,我们已经打退契丹兵十三次进攻了,我们的人一个一个在减少,可是契丹兵却不见少啊,还是那么多,还是那么多,永远都杀不完似的——”
小才子失声痛苦起来,他拖着一条血肉模糊的伤腿,那腿已被紧紧地捆扎着,但走一步便一路血迹.
翠儿抢着说:“三清观、紫云观、玄都观的道长们,已经伤亡一半了,马道长也死了。我们的士兵都死得差不多了。马少将军率领着残兵肉搏,太可怕了。”
“凤儿,先给翠儿和小才子包扎伤口。”陆李氏端坐在腾椅上,一块巨大的石头被抛进院子,闷雷从脚下响起,伴随着恐惧漫延全身。
子薇拄着榕树枝拐杖和众夫人一起静坐外堂。
白芷把还在昏睡中的小狼捆绑在胸前,跟着子薇亦步亦趋。
陆李氏看见子薇的刹那正如子薇看到她一样惊讶。
陆李氏叹口气,什么也没说。
子薇看见浑身是血的翠儿和小才子,张了张嘴,原本想问陆李氏关于小狼的事,出口却变成了另一番话:“娘亲,你平安回来了?”
陆李氏点点头。
外堂大屋里聚集着幽州的名门贵妇。这些往时端庄贤淑,每走一步都摇曳生姿的上层淑女,此时已是哭天喊地,妆容尽毁,惊慌如被追逐的兔子,如被弹弓射下的小鸟,哭泣,大喊,声嘶力竭。
“苍天啊,救救我们吧。我的丈夫还在城墙上,我要去找他,我们要逃出幽州!”北城的一位中年夫人扑向大门,被众人拖回来。
“我的儿子死了,我也要死了,我不活啦!”一位怀抱着小孩的年轻妇人趴在地上哭天喊地,泪如磅砣。
那妇人怀里抱着一个死孩子,由于恐惧和害怕,她不知什么时候把自己的孩子生生地闷掐死了。
众人都在各自伤心哭泣,无人理会她的疯狂。
白芷看见翠儿和小才子的样子立马吓得大叫:“翠儿姐姐,小才子,你们都受伤了,痛吗?会不会死?”
翠儿朝她咧咧嘴,白芷又大叫:“夫人,金圣花广场烧起来了,那些异教徒往我们这屋来了。我们得赶快离开,我们会被烧死的。”
“我不会走,翠儿带你们从秘道出去。”陆李氏疲倦地挥挥手:“我要等陆将军凯旋”。
陆李氏说得那么平静,似乎陆将军凯旋是理所当然、就在眼下的事一样。
“我们能往哪里逃?外面一百里都是契丹人。”子薇简短地说,“反正这世界也没有安全的地方,反正都是死,大家死在一起黄泉路也有伴。”
凤儿端来水,拿着布条给翠儿简单清洗脸上的血污。
翠儿那条断胳膊真是惨不忍睹,子薇让白芷去找了些止血药材来重新给她敷上,帮小才子重新包扎伤口。
“我一定是哪里没有做好?我向佛祖请求,我向太上老君下跪,我向袄祠供奉最诚意的祭祀,我向天上的诸神,向人间所有的神祇乞求。”
李氏喃喃地说,她拄着邛竹根拐杖想从腾椅上站起来,但是试了试,却又无力地坐下:
“只要能保佑幽州,我什么都愿意供奉。我奉上了我的两个儿子,我奉上了我所有的家产。我是世间最虔诚的信徒,只要天上诸神眷顾,只要保得我幽州不破城,我什么都愿意奉献。可是为什么契丹人还是要攻进城了?”
看到陆李氏那悲惨的样子,子薇叹口气,走到她面前关切地说:“娘亲,你不要着急,契丹人还没有进城,我们还有希望的。”
“夫人!”佛堂的门被撞开,冲进一个浑身带血的人来,是陆士航的偏将石头。
石头全身铠甲有多处破洞,满脸血污,但他毕直地站立:“禀告夫人,我奉留后将军令护送夫人和甄小姐进心楼。”
外屋的众位幽州名门贵妇也一起涌进佛堂,听得说可以进心楼,立即大哗:“能打开心楼?!我们去吧。”
“我要去把儿子找到,等等我,我要和儿子一起去心楼!”
“既然城墙上守不住了,不如让陆将军把我们的丈夫都撤回来躲到心楼里去!”
“快,我们去找家里的人!”说着,几位夫人便要慌张跑出门去。
“站住!你们!”陆李氏大吼一声,将拐杖杵在地面上砰砰砰直响。
这群惊慌的受惊的兔子吓了一跳,纷纷傻呆着望向陆李氏。
“有我在,谁也不准出这门。”陆李氏大吼,“我们的丈夫和儿子还在城墙上,你们就在这里哭啊喊的,成何体统?!”
众人相互看看,谁也不敢回嘴。
陆李氏等众人不再哭闹,缓和了一口气,对众人说道:“等我弄清楚战况,自有分寸。”
陆李氏转向石头:“心楼的龙形令还能开启多少次?”
“只有一次了。”石头冲口而出。
从金圣花广场传来猛烈的噼噼啪啪爆炸声,大火焚烧着一切,无情而冷酷。
屋内的众人骇然地瞪大眼睛,有些人又想惊叫,无奈陆李氏的眼光扫过,立马掩嘴抽泣。
“夫人,我们应该走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石头大声说。
“夫人,我们走吧。”翠儿、凤儿都站起来。
“夫人,救救我们吧,让我们去心楼吧!”众位夫人齐声喊道。
陆李氏还是端着茶杯不放,仍不急不徐地问石头:“南门如何?契丹军攻城多少次了?”
“森天已率兵去援南城,郭千夫长还在率军。”石头慢慢地选择词语。
“郭小拽还有兵可战吗?!”陆李氏又冷静地说。
石头不敢回话。
一块巨石砸进陆府大院,巨大的爆炸力使房屋摇晃。陆李氏扶着案几稳定身子,竭力保持端庄的坐姿。
“夫人!”小才子大叫一声,跛着腿冲出屋去看究竟。
众夫人惨声连天。
子薇无声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数月来,她已将陆李氏当作自己的娘亲,不论她作了什么,哪怕她明知小狼失踪与陆李氏脱不了干系,她也始终不愿意与陆李氏生分。
“不是说幽州二百天围城会解吗?不是说周德威与晋王抱头大笑吗?原来那些电影电视剧都是扯蛋,扯蛋,扯蛋!”子薇胡思乱想着,却不知不觉地将心中所想口里念叨了出来。
刹那间,万籁俱静之际,陆李氏颤微微地站起来,她的双腿打着颤,盯着子薇:“你以前也曾说过幽州不会破城的。”
子薇反映过来,愣愣地望向陆李氏,冲口而出:“不会的,晋王正在来幽州的路途中,最多三五百里路程,晋王就要来救幽州了。”
所有的人都看着子薇。
契丹人都已经攻进城了,她还在说晋王会来救援幽州?
与其与人绝望地死,不如让人怀着希望地闭上眼睛。
子薇扭开头,不敢再与众人的目光对视。
“既然我义女说了晋王正在路途中,只有三五百里路程了。那我们一定可以坚持到晋王来。”陆李氏拄着拐杖站起来,大声说道,“她是幽州的九天玄女,她是袄教圣女,她说的话一定是神的预言。”
或许是经历太多的失望,众夫人彼此望望面露尴尬。
李老夫人颤颤巍巍地站起来,“那么,我们去心楼等晋王吧,我们不会降契丹,我们等晋王。”
“对,我们不降契丹,我们等晋王。”众夫人齐声说,慌慌张张地收拾衣物准备到心楼。
心楼是幽州最后一座堡垒。
女人们避到心楼,至少还有三五天的活头。
翠儿用一只手抱来一堆衣物,递给陆李氏:“夫人,换件衣服吧,这些天你的衣服不是染血了就是破洞了,都没有一件好衣服了。这是奴婢们的衣服,是干净的,你就将就着穿吧。”
陆李氏摇头:“在我卧室里还有一件,是我亲手绣的,我去换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