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阳王宫。
寻常风景,等闲谈笑,称意即相宜。
繁花似锦,王宫花园里处处花香四溢,衣香鬓影,环佩叮当。
晋王府中所有女眷、世妇应王妃韩氏邀请,在王宫大花园喝下午茶,共赏春光。
太妃刘氏、晋王生母曹氏在婢女的簇拥下也蹒跚而来。
卫国夫人韩氏乃晋王李存勖正妃,她出生于晋阳大户世家,端庄典雅,脸上挂着大度的笑容。
燕国伊氏乃晋王李存勖次妃,乃晋王所纳第一妾,生得花容月貌,又兼知书达理,颇得晋王喜爱。
妾侍侯氏,原本是大梁符道昭将军的爱妻。符道昭乃大梁神策指挥使,梁相,唐末著名大将之一,秦州节度使,在公元907年的潞州之战中被李嗣源打败战死,而侯氏因生得沉鱼落雁被嗣源俘获后献于晋王。
在三妃之侧,是晋王最宠爱的妾侍刘玉娘。
刘玉娘身材高挑,身材丰腴迷人,娇俏声声。虽名份为妾侍,但因刘玉娘育有三子,且育有晋王长子李继岌,最得王宠,再加上她本是曹夫人之婢女出身,恃了曹夫人的后台,在众妃中自是高人一等。
而在这四妃稍后陪在末坐的,是晋王新纳的叶贵人。叶贵人生得小家碧玉,唇红齿白,秋波伊人,年方二九,在众多嫔妃中算最年轻。
叶贵人话未启脸先笑,温柔可人,欲语还休,最有一番迷人丰姿。
此刻,叶贵人略有些忧郁,微笑着看众人,却是心不在蔫。
“咱们王爷这一向都很忙的,妹妹近两天也不曾见过王爷的,众位姐姐可知王爷在忙些什么吗?”刘玉娘轻轻地掩了嘴娇笑,眼睛却是斜睨着陪坐在末尾的叶贵人。
虽有两位太夫人在坐,但是刘玉娘深知两位太夫人都是晋阳城大家闺秀,对此等闺阁言语会听而不闻,装作欣赏春景。
韩氏虽不得晋王宠,倒底是晋王正妃,她轻轻扭头看向太夫人。
叶贵人旁边的侍女轻轻触碰一下她,叶贵人蓦地抬头,才发现刘妃面带笑颜看着她。
叶贵人有些惶惶地低下头,突然又觉得这不合礼仪,马上又抬头看一眼韩氏,再看向众妃,略埋眼睑:“这昨天傍晚王爷是到过妹妹房里,只是王爷略说了几句话,便离开了妹妹的翠华轩。”
众人似乎大大地舒缓了一口气,又漫不经心地抬头看满园春光。
“那咱们王爷都说了什么话儿?”刘玉娘盯着叶贵人。
“就问妹妹哪里人什么的,这些原是告诉过王爷的。”叶妃不安的心理更重,双手开始绞着手中一方翠绿蜀绣丝巾。
“叶贵人才进宫,”韩氏有些看不过去了,如果刘妃再逼问下去,叶贵人会更尴尬,遂笑笑说,“咱们王爷军务繁忙,偶尔不记得了是正常的。但凡王爷有问,叶贵人你据实回答就好。”
“是,妹妹谨遵姐姐教诲。”叶贵人欠身低头回话,似乎生怕众人将眼光聚焦在她身上。
可是刘玉娘却偏偏不放过她。
“那妹妹你知道王爷昨儿下午去了何处吗?”刘玉娘问。
两位太夫人略有些侧目,似乎根本没有听见各妃的谈笑,起身呼了婢女:“哀家两姐妹去逛了花园,你们各自散了吧。”
众妃立即起身行礼:“太夫人慢走。”
两位太夫人携了手,侍女尾随,一众华丽锦服缓缓飘逸而去,
韩氏复又坐下,略有些不悦,接着刚才的话说道:“王爷军机大事,各位妹妹不必多问。”
“不是呀姐姐,我听说王爷昨天午后带了亲兵营出城,还带了四个小奴才,可是回来的时候只有三个奴才了。”刘玉娘满不在乎地说,她并不在乎太夫人的眼色,反正有曹太夫人宠着,而刘太夫人性子温和,自不会为难她。
伊氏冷冷地说道:“王爷或许派了小奴才去办事。这些原不是咱们宫中女人该过问的。”
侯氏也扭头冷言冷语地说:“只怕王爷知道刘妹妹如此关切王爷行踪倒会奇怪。”
这侯氏与刘氏原是最不合的。侯氏初来晋阳宫中深得晋王宠爱,但因了刘氏一来就冲她较量,从她手里夺走晋王的恩宠,二十年积攒下来的恩怨情仇,使得侯氏积恶难消。
刘氏见伊氏和侯氏都对她冷嘲热讽,她习惯了她们的嘴脸,也根本不在乎她们那些闲言碎语。遂也冷冷一笑:“妹妹我还听说咱们王爷在城外置有外室,难道各位姐姐和妹妹倒不想知道了?”
众人大吃一惊,几乎冲口而出:“真的吗?”
韩氏轻轻咳嗽一声,这侯氏和伊氏才稳住情绪,恢复满不在乎的样子:“刘妹妹倒是说笑了。王爷有妹妹你这如花似玉的贤妃,又新纳有叶贵人,何需置外室?”
刘玉娘冷哼一声,指着叶贵人有些鄙视道:“这小蹄子才进来半年,怎么就笼不住咱们王爷的心呢?咱们王爷要纳妾侍原是正理,只是不合在城里置外室吧?我也就是提醒各位姐姐妹妹一声,几位姐姐妹妹不领情也就罢了。”
叶贵人脸上一阵红一阵绿,扭过头去,双眼含泪欲语还休。晋王爷是纯种沙陀男人,谁人不知他外表相貌堂堂,内心温柔多情处处留香?这宫里有他五个儿子,外面有众多的养子,谁也不知他啥时再往宫中带回一女子。
韩氏轻斥道:“刘妃你也是越发不像话了。叶贵人才进王宫,你怎么会如此说?”
是啊,自来的都是铁打的王宫流水的女人,新人换旧人,都只闻得新人笑有谁听得旧人哭?刘妃明里是帮众姐妹打抱不平,实侧不知有被叶贵人夺爱的嫉妒呢。
作为晋王李存勖的正妃,韩氏见过身边一个个美丽如花、比自己年轻、比自己温柔的女子入宫,也见过一个比一个更娇俏可爱的声音在晋王耳边低语,当这一切都变得正常之后,倒觉得今天刘氏的嫉妒有些不正常了。
在刘氏入宫之前,晋王长期专宠侯氏;在刘氏入宫后,晋王长期专宠刘氏。叶贵人生得珠圆玉润,性子温柔,按说足可以笼住晋王这个沙陀良驹些时日。
晋王却不冷不热地对待叶贵人,还隔三差五地往宫外跑。这使刘氏有说不出的高兴却还是要拿话来挤兑叶贵人。
众妃看向叶贵人。
这叶贵人听说是来自新州的小户人家女子,在宫中也没亲人,在军中也没支撑,所以行事小心,生怕踏差惹事倒也乖巧。
叶贵人红着脸低了头不言语。
众妃互相望望,确定晋王昨夜都没有在彼处过夜。
这倒奇怪了,晋王有一妃四妾,昨夜都不曾入住,难道?
韩氏轻言细语地问道:“叶贵人,王爷昨日可有不快?”
叶贵人轻轻摇头:“妹妹未曾觉得,只是觉着王爷似有心事。”
刘玉娘一拍巴掌:“这不就是了吗?”
韩氏叹口气,道:“王爷为军国大事操劳,各位妹妹勿要多想。今天晚上王爷不管宿在哪馆哪殿,都不许过问昨日之事。”
伊氏、侯氏、刘氏和叶氏躬身答道:“诺。”
韩氏起身回宫,众人起身送行。
待韩氏的影子刚转过亭子,刘玉娘便拉了叶贵人的手:“妹妹便随我去花园走可好?”
伊氏和侯氏相互望望,轻轻给刘氏和叶氏道礼离开。
叶贵人不确定自己应当如何做,是走还是不走。
刘氏径直挽了叶贵人的手缓缓朝花园小径走去,亲热无比地说道:“妹妹,给姐姐说道说道,昨夜王爷真没有在翠华轩留宿?”
叶贵人愕然:“姐姐何以如此问?”
刘氏灿然一笑:“我是怕日后其他姐姐找妹妹的麻烦,心里有个底,好帮衬着妹妹说词。”
“谢谢姐姐。”叶贵人有些尴尬地说,她适才已经告诉过众位姐姐王爷不曾在翠华轩留宿,但这刘氏显然不相信。
“你我姐妹一场,想来也是缘份。”刘氏悠悠叹气,“你看你在这晋阳也无亲人,和我一样,可比不得韩姐姐她们都是晋阳大户出身,是不是?”
叶贵人忙道:“姐姐说笑了。姐姐有王爷长子,从两太夫人自王妃以下,谁都要高看姐姐一眼。”
“唉呀你可就不知道了。”刘玉娘轻轻拍拍叶贵人,那刘玉娘原本是戏子出身,装腔作势自是游刃有余。
“可咱们没有靠山啦。韩姐姐是晋阳大户出身,伊氏是唐臣之后。你看看,就算那个侯氏虽不是本地大户人家,倒底是前梁大将军之妻,也算姿色上等,你和我两人终只是小户人家女儿。人们哪里比得过?”
这刘氏淡淡一番话,却惊得叶贵人惊慌四顾。
虽说沙陀人自来以复辟大唐为己任,但终究祖先是来自北方草原民族,无尽的沙漠和大草原培育了他们粗矿豪爽的性格,他们既与中土汉人整合,某些时候又与汉人相异。
比如这个刘玉娘大嘴说出的晋王妾侯氏之事吧,晋阳宫中人从皆知侯氏乃前梁大将军符道昭之妻,系李嗣源强抢回宫送给晋王爷的。但知道算知道,甚至两位太夫人也知道,但谁又敢说出口甚至出言讥讽呢?
叶贵人略有些怯怯地笑,暗忖:自己在宫中原本无亲人,更无任何人帮衬,虽说这刘玉娘自己也并不喜欢,到底有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好。而且刘玉娘生有晋王长子,曹太夫人又极喜欢,自己终究不能得罪。
“妹妹若得姐姐怜惜自是万分感激,以后但凡有姐姐用得着的地方,妹妹万死不辞。”叶贵人深深地向刘玉娘低头。
“好啊!”刘玉娘高兴地拍拍手:“咱们也算是相投有缘,不如我们结拜为姐妹?”
叶贵人大睁杏眼,吃惊得无以应对。
“是啊,择日不如撞日。”刘玉娘拉着叶贵人的手朝自己的宫中走去,“妹妹你还不了解,姐姐我呀可是一个急性子的人,嘴呢也叨了点。妹妹以后可要多担担。”
“姐姐个性豪爽,正是女中豪杰。”叶贵人有点不知所措地跟着刘玉娘朝她宫中走去。
“喜好王爷不计较,他就常说玉娘你呀啥都都好,就这急性子要改改。”刘玉娘话里明面上是说自己的缺点,实里呢却是炫自己和晋王的恩爱。
“那是,王爷他个性爽快,性格耿直,是中土最伟大的君王,他自然喜欢姐姐这样性子的人。”叶贵人由衷地赞叹道。
“呃,我看王爷也喜欢妹妹这般温柔似水解人花的模样,这不也宠着妹妹吗?妹妹这来宫中也快半年了,肚里怎么还没个喜讯呢?”刘玉娘盯着叶贵人的肚子问。
叶贵人有些不好意思,低头喃喃地说:“或许天意还有些时候吧。”
“话说,叶贵人你娘家姓叶吗?”刘玉娘突然话锋一转,惊得叶贵人目瞪口呆。
叶贵人惶恐地抬头,那眼神里是许多无助和悲哀。
“契丹人占据新州后,我与娘亲往晋阳方向逃难,娘亲在途中逝世。我就流落晋阳街头帮人绣花,是外出礼佛的曹太夫人给救回来。”叶贵人有些胆怯地说,她避而不答刘氏的话。
没有人知道现在晋阳宫中玲珑可人的叶贵人,与晋阳城外那个昏睡三年至今昏迷不醒的幽州公主甄定徽是表亲。
叶贵人真实姓名叫艾叶,潞州甄定徽表亲,自当年桑乾河采药时坠河下落不明,现在,她是晋王妾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