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如烟不说话,却又递了纸巾。直到看着老人空洞的眼神往浴室复看了一眼。一整片的湿泪,从老人眼底倾泻而出。
“阿彪。我们走吧!”
谢老将顺在沙发边的拐棍儿拿了起来,一点点温热的血粘在了黄金质地的拐棍儿头上。董如烟瞥了一眼,又收回了视线。
“慢走!”
她的声音是温和的,没有太多波澜。
尽管心疼奶奶,可真正回到这个熟悉的家里,她又能快速的适应这一切。
适应室内久久不散的血腥味儿,适应浴室里压抑的低声呻吟,又或是痛苦的大叫。
这间房子唯有浴室,装了KTV的隔音墙体。只在屋里能听到些从门处漏出来的声音,出了这间屋子,没有人知道这个家里发生了什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董如烟看着谢老离开的背影,又看了一眼浴室。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奶奶在也没有离开过浴室的浴缸。而她一直被以为是一个人居住的?
好像已经有十年了,世人皆以为她死了,谁能想到她生不如死。
董如烟摸索进浴室,一开门,浴帘上已满鲜血,一道道血迹顺着浴帘往下落。又快速的汇集在浴缸里。浴缸内的声音从压抑的低吼,变成淡淡的呻吟,最终平复。浴帘又光洁如新。
心蛊发作,人便是这样,全身血肉爆裂,溶为一滩血泥,又慢慢恢复。蛊虫在血泥上啃食,又将血泥收拢成人。
那还是一个人嚒?
董如烟说不清,也想不明白,这世上怎会有这样的蛊虫,只是她已无暇追究。
“他走了?”
浴室里林漾的声音竟显出一丝丝的清丽。
“嗯。”
董如烟回应了一声。看着光洁的浴帘,又像想到什么。
“你说他从什么人能查到这些?”
董如烟像发问,又像是呢喃。
知道心蛊的人少之又少,都是他们这一族相承。基本上不会有人将它的事儿说与人听。
不然谢老也不可能查了那么多年查无所知。董如烟从谢家出来就觉得蹊跷,此刻更觉得心里更觉得奇怪。
即使谢老查出来了,又怎么吃定她会引他而来。好似沿丝拨茧,一步步都有线引着。
董如烟生出了那么一点点怀疑,这丝线必要一个即了解她,又了解谢老的人才能裹得明白。
“他刚刚出去什么反应?”
林漾不答反问。
“他很难过。”
听完董如烟的话,浴帘后的人挑唇露出一抹微笑。
“那便好。林夕的事儿可成了?”
林漾一句话,已引的董如烟抬眸。她从未和奶奶提过林夕的事儿,更不要说因为林夕才算计了谢老。
空气静默了一秒。
董如烟自然已经想明白。这几日,她只怕当了棋子,可又有何所谓?
“应是成了,谢谢您!”
她和奶奶其实一直相处的并不像亲人而似挚友。两个人有着一样的痛楚,却好像察觉不出年龄的差异。
“烟儿,你知道嚒?我本是启国最美的公主啊…”
“我本是启国最美的公主,我出生那年启国落了一场好大的雨,水花漾漾解了我启国的旱情……父皇说我是福星……很重视我。我还未到出阁的年纪,已有了顶好的封号……”
浴帘上又爆出一抹血迹。
董如烟静静的在浴缸边坐下。听着奶奶讲她的事儿,这些年她听了多少遍,已是记不清了。
每每林漾疼到极致总是会絮叨旧事儿,她原是启国最美的公主。
听来好似自恋一般,却真正是事实。
董如烟修历史时,曾修到启国那一章,林漾虽被一笔带过,却已是历史书上,唯一有记载的公主。
董如烟查过那段史料,林漾所言非虚,只是历史写的并不详尽,只记载了她如何得她父皇宠爱。对她的情爱,只有片语。
远嫁和亲。
林漾每每叙述中从没有远嫁的那段历史。以至于董如烟对她和谢老的事儿,其实也不过一知半解,只默默的听着。
她知道,这样的情绪,不一定要谁理解,有一个听众,已是莫大的幸事儿。
回家后日子过的很快,只几天就压到了年下。贫民窟虽比不得其他地方住得人有钱有权。却并不缺少一丝年味。隔壁的棒棒带着孩子一包包的往家搬年货特产,准备着这几日买票回老家过年。
妖艳的女邻居好似没有回老家的打算。某天夜归,不只在哪儿得了副春联,横甩在门边的旧椅子上。
棒棒一家看了向她讨要,她扫了一眼,点头应允。再看到董如烟时,又塞了一包给她。
最后自己拿了一包,坐在椅子上想了半晌。再离开前,还是将它贴在了门脸儿上。
老旧的木门本来油漆都斑落了一半,这么一贴,倒横生出一种颓败的喜庆。
妖艳的女人扫了一眼,虽没有半分表情。却又回身进屋,抖落了几个灯笼出来,那灯笼不似新的,却被收纳的很干净,整理的也很整齐。
妖艳的女人将它抖开,挨着三户,挂了三对在走廊的横梁上。这一下年节的气氛都出来了。
董如烟站在门口搭了把手,笑得极甜。
妖艳女便唤她。
“妹儿,你过来!”
她冲她招手,虽然住了些日子的邻居,却并不知道彼此的名字。
“我?”
董如烟伸手指了指自己,算是确认。
那妖艳女便笑了,倚门点头的样子,好看的很。
董如烟缓步走过去。停在了女人门口。
女人返身进了屋子。提出了四个礼盒,将其中两个递给了董如烟,一盒坚果,一盒果干。
董如烟还未接过,女人已将她手拉了过去,将礼盒挂在她手心。
也没多说话,便走了出去,又将另外两个一样的礼盒递给了隔壁的妇女。
妇女看着包装,腼腆又高兴的笑,身边半大的孩子非要伸手来拆,被妇女打了一下。这才复看妖艳的女人,笑道:“谢谢喔!”
妖艳的女人点了下头,算是回应。
董如烟站在妖艳女人的门口,这才发现女人家很整洁,除了茶几上的烟灰缸有些凌乱。其他一切都收拾的很好。
她愿以为这样的女人……
“谢谢了!”
董如烟到了声谢,天真小女孩儿一样的离开,路过棒棒家门口。棒棒女也叫住了她,提出一条窄细的腊肉塞给她。
“娃娃一个人住不容易,有啥子事跟阿姨讲哈!”
女人笑起来眼角纹路很深,肤色黝黑发暗。却是透露出极致的友好。
董如烟回了一个甜笑,点了下头。
重庆的天气也一日日的湿冷,隔壁的棒棒回了老家,妖艳女照旧晚出早归。
董如烟坐在家里窄小的客厅里,这几日张铭鹤还是常常联系她,但两个人好似还像以前网恋一样。他太忙了,压到年底,有很多晚会要上,彩排一出连着一出。
有时候两人讲着电话,他便睡着了。听筒里传来他匀称的呼吸声,董如烟偶尔会觉得那么熟悉却又陌生。
好像从没接近过他,又好像那几个同居的日夜,她都枕着他的呼吸。平静的生活,让她茫然。
这些日子苏亦南再也没联系过她,两个人好像从来没认识过一样,倒是安洋时不时得就要给她打个电话。又或者发个视频给她。
他的视频里演出后台总是热闹的。
年三十是踩着重庆少见的寒流来的,董如烟早起出门,趁着超市都开着门,她准备去买些东西。
选到中午大包小包的提回来,正赶上安洋发视频给她。
视频一开始就是安洋的笑脸,他笑着和他打招呼,说他在晚会的后台,跨年的晚会格外的热闹。后台人山人海,安洋只坐了一角。
镜头在后台一扫而过,安洋又照向自己,说他等着接受采访。
镜头就这么的对准了边上的人。
“快快…大哥和烟儿打个招呼。”
安洋的摄像头对准了苏亦南柔和的脸,他化了淡妆,肤色极好。一双满载星光的眼,抬眼看了一眼摄像头,没有说话。
却也不冷漠,董如烟甚至觉得自己生了错觉,对方露出一抹淡笑。
“好了,我知道了!”
好似对安洋说,又像对……董如烟分辨不清。只觉得两人间的尴尬淡了不少,也许是因为隔了屏幕。
又见少年堪堪盯住摄像头:“新年快乐!”
他说完,安洋的摄像头才移开,晃到下一个位置,却是空的。
安洋的摄像头没有找到张铭鹤,他耸了耸肩。
“老幺最近总是反常!接受采访也要尿遁。”
调皮嘲笑后,安洋道了句新年快乐,视频才算完结。
刚看完视频,董如烟将买的东西放在地上,才一掏出钥匙,张铭鹤的电话接踵而至。
“在干嘛?”
他声音还是低沉磁性,今日却沁了一点软甜。
“刚买了东西回家。”
她回他。脖子夹着手机,门锁被卡哒一声打开。
“哦!买了什么?”
他复问,倒一点让人觉不出,马上要去录制采访的人是他。
恋人之间的对话真未见得多有趣,可就是稀松平常,却牵肠挂肚。
又聊了两句,张铭鹤才舍得挂断。
在卫生间里看着手机屏幕,他的心也是甜的。这一别,好似更加思念,也许是因为现实中那女孩儿也和他想象的一致,他竟更牵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