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赞进到屋子里,眼泪才往下掉,在外面故作坚强的他,此刻像是瞬间衰老了十多岁,抖着身子坐在椅子上,无声的张嘴哭泣。
光影昏暗而斑驳,长途跋涉奔波后,他的脸上写满了疲惫,他伛偻着身子,脑袋一点一点的,时不时用苍老的手擦把脸。
苏漾不知如何安慰。
相知相守相恋的伴侣,只不过是来京城一趟,怎么就丢掉了性命呢?
“呜……”他情动时,忍不住发出声呜咽:“她无数次的说过,京城是她的不祥之地,我应该跟她一起过来的,我该一起来的!”
“我为什么没有那么做呢?”
“有什么事情能够比她安全更重要的呢?”
“春凤……春凤你回来啊!”
苏漾最见不得别人掉眼泪,她总会忍不住跟着一起哭,她偏过头去,用衣袖狠狠擦了擦眼角,热泪仍止不住的往下流。
卜赞哭了会,渐渐冷静下来。
他知道卜刀刀受到了极大地伤害,所以在她面前,尽全力的克制压抑着自己,等到不被她看见的地方,真实的情绪才得以表达。
“夫人。”
他抹了把脸,微微颔首,见苏漾点头,才郑重其事的朝着苏漾鞠了一躬,正擦眼泪的苏漾立刻站直了身子。
“谢谢您做的一切。”
“不必谢,关于令夫人的后事,您可想好如何操办?”苏漾询问道。
按照惯例,齐春凤的尸身应该交给卜赞带回北疆,她嫁到了北疆,下葬的习俗都应该遵从那边。
卜赞沉吟着片刻没说话,他两指互相捏着,过了会儿,抬起头来,问道:“关于刀刀和夫人发生了什么,还请王妃能够告知。”
任何一个父亲,都不会接受这样的残酷现实。
哪怕苏漾已经尽量说的隐晦,用词温和,然而卜赞还是激动的站起来,仰头痛苦的长啸几声。
“是谁!究竟是谁!”他面容扭曲:“我一定要让他们不得好死!不管是谁,我都要让他们为此偿命!”
卜赞把所有的希望都押在苏漾身上,他笃定的朝她看过来,期待能够从她的嘴里得到答案。
他需要一个仇人,以此来支撑着他振作起来。
苏漾明白这样的眼神,但她还是摇了摇头:“要问刀刀。”
她将卜刀刀这几日的状况跟卜赞说了声,男人沉默的蹲在地上,捂着脸好半天一动都没动。
苏漾叹息着,走过去将他搀扶起来:“刀刀情绪波动大,我担心问多了会刺激到她,现实却是,拖延的时间越久,抓到凶手的可能性就越低,您是她的父亲,血浓于水,这几天找些机会好好同她说说。我知道……”
“砰砰砰——!”
就在此时,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打断了二人的谈话。
不等苏漾询问,外面已经传来了许子沂焦急的声音:“苏漾!苏漾你快出来!刀刀出事了!”
几乎是同一时刻,房里的两个人不约而同的冲到门口,房门猛然打开,许子沂跌进来,她慌乱中抓住苏漾的胳膊,害怕的颤抖着说:“刀刀…刀刀她把自己反锁在屋里了!”
原来,方才她和卜赞进房间之后,卜刀刀便跟着起身了。
许子沂当时多留意了眼,看着她向着如厕的方向走去。
约莫过了一刻钟,还不见她回来,不祥的预感在心中浮现,许子沂亲自去如厕看,并不见卜刀刀的身影!
她立刻告诉了李潜,众人分头行动,直到有人说卜刀刀的房间被人反锁了!
“走!去看看!”她让许子沂站好,见她哭哭啼啼,心烦意乱下忍不住拧眉,呵斥道:“哭什么哭?”
“我……”许子沂打了个哆嗦,被眼前熟悉又陌生的苏漾给吓了一跳。
她恍然记起,见惯了嬉皮笑脸的苏漾,险些要忘记她也是统领过千军万马的第一女将军。
“我担心……”苏漾的话,让她镇定几分,她克制着紧张与恐惧,手下意识的抖了抖说道:“担心刀刀出事。”
“不会有事的。”她说完就往外冲,健步如飞的间隙,她的声音轻柔而极具力量:“不会的!”
苏漾的手心出了汗,她不敢让人知道,悄悄的抹在了衣衫上,到了房间门口,果然见一群人正打算将房门撞开。
“都让开!”她边走边折起袖子:“全都让开!”
李潜低声重复,其他人哪还敢不从,不过片刻功夫,齐齐退至半米开外,留出一条宽阔的道路。
苏漾走路带风,垂在身后的长发随着她走路的姿势摆动,甚至洒脱,只见她在距离还有半米的地方,抬腿果断的照着门板上踹去!
房门应声而破!
紧随而至的卜赞在看到里面的情景时,吓的失声尖叫,他拼命的跺脚,原地愣了片刻,才想起来要做什么。
“刀刀!”他冲过去将倒在地上的卜刀刀抱起来,她的手腕上满是鲜血,周边的半片地上都被血迹沾染:“王妃…救救她!”
商星沉穿着孝衣从人群中走出来,由于过度紧张,他步子迈的很大,最初还踉跄了两下,旁边的许子沂眼疾手快的扶住了她。
“谢谢。”他动了动唇,低低的说。
许子沂有些迷惑,在她印象里,恢复记忆后的商星沉,始终是孤傲自负的。
她只是心里觉得怪怪的,并没有多想,眼下还是卜刀刀更为重要。
卜刀刀的状况看起来非常糟糕。
她胳膊上血肉模糊,用打碎的瓷碗割出来一道道长长的疤痕,有深有浅,无一例外的都在往外涓涓流血。
有的血迹还是湿润的,有的则已经干涸。
人的身体里居然有这么多的血吗?
她会死吗?
商星沉一言不发的给她处理伤口,在场的人同样连大气都不敢出。
卜赞心疼的一遍遍抚摸卜刀刀的额头,眼睛红了一圈又一圈。
“还好发现的及时。”商星沉给她包扎结束后,说出第一句话:“再晚一些,便是我都无力回天。”
“谢天谢地!谢天谢地!刀刀啊!”卜赞心情复杂,又气又感激,所有想说的话到嘴边只剩下叹息:“你怎么这么傻!怎么这么傻啊!”
苏漾沉默的围观了全程。
卜刀刀被救了回来,暂时没有了生命大碍,李潜则让人都出去了,苏漾愣了愣,也跟着走到了外面。
她靠在廊下看昏沉的天。
暮色四合,屋檐的轮廓越发模糊,她保持着同样的姿势,站了许久,李潜也在身后看了她许久。
凉意降下来时,他走上前,将她轻轻揽在怀里,苏漾没挣扎,听到他的声音缓缓从头顶传来。
“别担心。”
“我没担心。”她自嘲的笑笑:“我在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