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震东当天就离开了京城。
他本来应该在中秋宴结束就离开的,偏巧苏漾出了事情,一来担心,二来想给苏漾出气,就硬是多留了十来天。
这十来天,足够让越武帝如坐针毡。
他曾约他进宫喝茶,言辞间都是对他的称赞,暗含的意思则是催促他赶快离开京城,像是生怕他一个不高兴夺了他的皇位。
苏震东嗤笑不已。
这么有贼心没贼胆,就别在背后搞小动作啊!
越武帝跟他装蒜,他也舍得陪他演戏,说着说着哭出来,说自己老来得女,这个女儿就是他的心头肉,女儿出了事,他实在不想走。
他不走,越武帝也不好撂下面子来赶他。
不过,苏震东是个知道分寸的。
兔子急了还咬人,越武帝不是善茬,真要逼急了,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
既然苏漾醒了,他就没有再留在京城的必要了。
苏震东前脚刚走,后脚消息就传到了宫里。
越武帝彻底松了口气,再三跟孙来胜确认:“他真走了?”
“真走了。”孙来胜回答:“带着苏三公子离开了,苏二公子据说明天也离开京城了。”
“走了好。”越武帝暗幽幽的道:“走了好啊!”
他咳嗽出声,孙来胜立刻关切的给他轻拍后背,说着:“圣上保重龙体,这些日子天儿是越来越冷了,今年的冬天似乎比往年都来的要早一些,圣上可得注意些,要不要奴才这就让人弄个暖炉子进来?”
宫殿外面狂风大作,呼呼的拍打着窗户,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
不知是不是上了年纪的原因,壮年时候丝毫不畏寒的他,此刻觉得密密绵绵的冷风,像是一把把尖锐的刀子,在割着他的肌肤。
越武帝叹了口气,他端起桌上的热茶,不知怎么手抖了,滚烫的茶水湿了衣服。
孙来胜大呼了声,慌张又心疼的给他拍打道:“哎哟我的陛下啊!烫不烫?奴才伺候您去换件衣裳去!这么冷的天,穿湿衣,可小心受了风寒!”
越武帝有短暂的愣怔。
半晌后他被扶着往内殿走,才低声问孙来胜:“你说朕是不是老了?”
孙来胜摇头,只道:“陛下龙虎精神,哪里老了?正值最威风的时候呢!”
“你倒是会说话!”越武帝感慨:“朕自从发现起了白头发之后,就许久没有照过镜子了。人不服老不行,底下对那些儿子们都长大了,朕怎么可能不老呢?只是朕不甘心啊,这位置坐的太久了,就有点眷恋,以为是自己的东西,所以总想着再等等,再等等,朕总觉得朕还能行,为什么总有人想着要催着朕下去呢?”
孙来胜心中一咯噔,不知是谁在李瑾耳边说了什么话,他拿不准皇帝的心思,自然也不敢袒露心思。
他笑呵呵的道:“陛下您不老呢!”
越武帝哼笑了声:“人精!”
他的确不觉得自个老,是有些人觉得他老了,便飘了起来。
他现在拿不动刀了,可他现在压根不需要拿刀,若是想收拾谁,杀人不见血是最高的杀招。
苏震东带兵进京,犯了他的忌讳,让他说什么都不能继续坐视不管。
虽然苏震东人不在京城,他暂时动不了他,砍断他的一些手脚还是动动手能做到的。
苏震东最引以为傲的,无非是生了几个儿子,他敢威胁他,那他就要让他断子绝孙!
别怪他狠,都是被逼的!
他的身体不大好了,御医没把话说明白,他心里头却很清楚。
这些年没少劳心劳力,早年打仗斗狠,中年勤于朝政,分毫不敢歇着,到了晚年又因着子孙们而心力交瘁。
他太累了。
李彻作为太子,是他一手培养出来的,人是中庸了些,能力尚可,他若是不把苏震东给解决了,等他继位,更解决不了。
他想着,他得给李彻留个好点的摊子,等处理了苏震东,他就让位。
越武帝换了衣服,坐在椅子上继续批阅奏章,没多大会,孙来胜当真叫人把暖炉抬了进来。
上好的银骨炭,被烧的通红,果不其然,大殿里面暖和了许多。
孙来胜给他添了茶,就到旁边候着去了,许是暖意熏的缘故,很快他就觉得困意上涌。
越武帝回到了六年前。
他清楚的知道,这是在梦里,他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衣,在御花园里闲逛,他喝了些酒,醉的厉害,好几次险些栽倒了花坛子里去。
那时候跟着他的太监,还不是孙来胜,而是李得春。
在他很小的时候,李得春就跟着他,二人一起长大,说是主仆,实际上也是朋友。
李得春频频把他往回拉,他酒意上涌,嫌弃他多事,叫他不要再跟着,自己进了御花园深处。
他不知怎么来到了芳华宫,月下有美人在起舞,她立在花丛中央,衣裙翻飞,四周没有旁人,他看的迷醉了。
不等那女子跳完了舞,就扑过去将她抱在怀里,那女子似乎在挣扎,他充耳不闻,抱着进了房间,直接将她压在床上。
体验自然是美妙的。
只是等他醒来后,房间里已空荡荡的。
还从来没有女人在承欢后将他单独留在榻上!
他有些生气,很快发现了那女子留下来的玉佩,他让李得春去调查那晚的女子是谁,结果却让他惊了!
越武帝发誓,他那天真的是喝醉了酒,不然怎么都不会睡错人!
他睡了李知的女人!
那件事发生后,他对李知情绪复杂。
他不喜欢皇后,自然不喜欢皇后诞下的儿子,不喜欢李知也不喜欢李潜,要不是有太后坐镇,他压根不会让李知当太子!
他开始时刻担心那件事会被发现,那样的话,他贤君清君的名声可就全毁了!
所以他找人弄死了李得春,至于杀了李知,他本来不想的。
谁知道李知后来像是察觉到什么,在朝堂上处处和他作对,让他十分不开心。
他怀疑他知晓了,想要弑君篡位,而他的确也带兵冲进了皇宫,越武帝哪里能忍?
“父皇我恨你!”
梦中凄厉的尖叫声,似乎要将他的耳膜刺破,眼前一片血色,吓的他睁开了眼睛,急急喘气。
孙来胜听到动静后,快速步进来,温声道:“皇上,您怎么了?”
越武帝摇摇头,端起茶杯,顾不得茶水已经凉了,咕咚咕咚仰头喝的干干净净。
“无事。”他起身往寝宫走:“朕累了,歇着去了,你也歇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