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从红墙黄瓦的宫里出来,走的极为缓慢,乘车之人似并不着急赶路,扬起的马鞭半晌才落下一次,尽显慵懒。
春末时分的黄昏,早就没有了料峭寒意,街道两边栽种的垂杨柳,远看绿茸茸一片,处处洋溢着生机。
车子拐入大街,鳞次栉比的店铺紧密排着,熙攘的人群吆喝着往来,饭菜的香味幽幽飘着,俗世的气息如此浓郁。
李潜掀开车窗瞥了眼,兴致恹恹的又合上。
他窝进车厢,眼皮子耷拉着。
要是她在就好了。
他对这个尘世本无眷恋,因着她才觉得人间可爱,她现在又在做什么?会有危险吗?遇到困难,能自己克服吗?
李潜知道她的强大,然而或许挂念一个人便是如此,哪怕她是天下第一厉害,只要他没在她身边,就还是会为她担心。
再等等吧……
等他将京城里的事情解决好,等他将朝中的局势稳定住,等他将越武帝拔除,安定的日子,便不远了。
这里即将面临腥风血雨,她此刻不在,倒也是件幸事。
他所有的希望,便是在这段时间里,求上天保佑她,一切安好,然后……偶尔想想他。
经过天下酒楼的时候,白昼低声提醒:“王爷,到了酒楼。这边已经营业了,您要下去看看吗?”
“停车吧。”
这是她的心血,是她为他创下的帝国。
眼前犹如浮现起她那张娇俏的脸,气势磅礴的同他讲,她要赚很多的银子,然后给他看病给他治腿。
她是个傻女人。
别的女人只会躲在男人的羽翼下撒娇,她却有着雄心壮志,也成为他的羽翼。
她让他感到了被重视,也让他明白,原来不只他把她当成责任,她也将自己当成责任来呵护着。
李潜必须承认,他被她深深感动。
自记事起,他就被教导要独自强大独自成长,不要指望别人成为自己的依靠,就连他的父母,都不曾呵护照顾体谅过他。
只有她。
短暂的几步路,李潜更想苏漾了。
他方走到门口,达瓦便热情迎上来:“王爷,您怎么来了?”
都知道他在忙着寻找苏漾,整天早出晚归见不着人,前几天还受了伤,所以十分意外。
“来看看。”
“哦哦。”达瓦如今没有蓄胡子,整个人高鼻子深眼窝,相当英俊,他让出道路:“那您随便看看。”
李潜当真转起来,酒楼的营业状况良好,不枉她先前做了那么多的努力。
达瓦是个活络的奇才,来往的每个顾客,他都能喊出名字,甚至还能记清哪个人遭遇了什么事,但凡和对方聊起天来,他都能够接的上,并且李潜很快发现,他是个极好的倾诉对象,他的共情能力非常出色,能乐他人所乐,哀他人所哀。
“苏漾说的没错,你果然是个人才。”
李潜目睹了他的几次交谈之后,真心诚意的称赞。
达瓦飘飘然,他太清楚李潜的性子,能够从他嘴里得到夸奖,那便证明得到了他的肯定。
他挠挠头:“人不人才的无所谓,主要是能加点工钱就行了。小人没别的大追求。”
“等她回来给你加。”
幸福来的太突然,达瓦忙连声谢过:“小人先谢过王爷,谢过王妃,王妃吉人自有天相,实不相瞒啊王爷,初见王妃的时候,小人就给她悄悄的卜了一卦,王妃的命格很硬的,只要她不认输,这天下就没有谁能拿她奈何。这回也肯定一样的。”
“你还会卜卦?”李潜意外:“那王妃出事后,你可有卜过?”
他本不信这些邪门歪道的东西,此刻却像个虔诚的信徒追着问道。
提到这个,达瓦很有发言权:“王爷你也知道,我们吐蕃人对于卜卦一事,多少都会点的,只不过有灵验区分而已。”
“卜过吗?”
“当然。”达瓦道:“见王爷忧心,我也就试着卜了一卦。”
“如何?”
“王妃人自然是活着的,且从卦象上看,没有生命之忧,只不过她的处境比较麻烦,想要逃出生天得费些功夫。”达瓦耸耸肩,坦然道:“我的水平,只能知道这些东西了,本还想卜一下王妃在哪里,能力不够…咳咳……”
李潜点点头:“已经足够了。”
其实他说的是废话。
苏漾还活着,这是李潜所坚定的事情,既然还活着又不回京见他,想必定然是遇上棘手的事情了。
不过,他自己的推测是一回事,从他嘴里说出来,哪怕是他已知的事情,依然在无形中,给予了他信心。
“谢谢。”李潜强调:“夫人回来后给你加工钱,本王给你翻倍。”
达瓦乐的合不拢嘴:“多谢王爷。”
两个人说话间,来到后厨,往里面粗粗扫了眼,李潜顿住,问道:“陈永明呢?”
“咱们王妃心善,之前救济过一些乞儿,这不,现在周边的乞儿都知道来这儿讨吃的了。店里其他人去送吃的,那些乞儿都一哄而上,只有陈永明去的时候,他们恭恭敬敬不敢造次,后来就都是他去了。”达瓦看了眼日头,说:“这个点无疑了,约莫半刻钟,就会回来。”
李潜大致逛完,准备回府,他等着的那个消息,此刻应该送到了。
没成想在门口的时候,正和陈永明撞上,在他身后,还跟着一个面熟的女人。
宁兰显然没预料,居然这么快就能见到李潜,苍白的脸上闪过一阵愕然的惊喜。
“王……王爷……”
李潜脸色沉下来,他眸色冰凉,并不应答。
“看来你果然认识。”陈永明话少,表达的意思却很清楚:“她在外面乞讨,询问我是不是酒楼里的人,还问了酒楼所属是否归王妃,我觉得她可疑,将她抓了起来,刚才她便央求我,让我带她进王府,说是知道王妃的消息。”
“既然见到了你,那你便把她带走。”陈永明嫌恶的甩开手:“最讨厌哭哭啼啼的女人,实在叫人心烦意乱。若是有了王妃的下落,还请王爷告知一声,我等也好放下心来。”
他说完大阔步的离开,只剩李潜和宁兰二人。
谁都没有说话。
宁兰小声的啜泣着,半晌听到他呵笑了声:“你倒是叫我很意外。”